第二次组阁会议定在5月31日召开。
这届多党联合政府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每开一次内阁会议敲定的事情,都要等部长们所属党派的议员们也一并同意后才算真正通过,否则他们可能在国会表决时投反对票,如果表决没过半,只有放弃或是争取总统的支持。所以,两次组阁会议中间还必须留出时间方便党派内部讨论。
趁此时间,陈澄打算先分别跟已确定职位的部长们敲定改革一期目标。她非常郑重地邀请戈培尔和冯·吕姆克在柏林救援队总部大楼里召开会议,与会者除了他们三个人,只有作为会议记录者的夏莉。
“请原谅我们没有党总部这一情况,我们毕竟是无党派联盟,如果有一个党总部,就会陷入奇怪的语言悖论。”她跟冯·吕姆克开了个小玩笑缓和气氛,等对方坐下后,她才转入正题:“所以,也请两位见谅,我们同样没有议会党团主席,或者说,由我本人兼任议会党团主席,我们必须团结一致,统一内部意见。”
冯·吕姆克笑笑:“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离开哈尔伯施塔特来柏林。”
这老爷子是陈澄去年接待威廉皇帝学会来访时收获的惊喜。他们本来是想跟慕尼黑大学和AFI三方合作,在慕尼黑创立“植物育种研究所”。谈话间,他们提到了德国那些著名的育种家:甜菜育种先驱马蒂亚斯·拉贝特格先生、培育了佩特库斯冬黑麦的冯·洛乔先生,以及还在世的这位科学育种及系统品种测试先驱库尔特·冯·吕姆克先生。
老爷子算是被勃兰登堡农业园赚来的,他在哈尔伯施塔特的那个谷物育种庄园是租赁的,每年要花费不少租金。陈澄承诺他免费使用土地、调动人力、给予力所能及的资源、包吃包住还发高薪,他就来AFI就职了。
“我承诺过您,参与政治不代表需要您亲自处理政治事务。好消息是,在我们优秀的文官体系下,您只需要负责您最感兴趣的工作就行,我们非常需要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育种学者振臂高呼,汇聚力量。”
“给予农业与食品部的工作非常简单。我希望统一进行土地测绘、土壤检测、规划出永久耕地和牧场,仿照勃兰登堡,根据各地实际情况兴建不同的农业园区,然后进行从育种研发、农药肥料研发、到种植技术、食品加工技术的研发及应用。”
这段话听起来非常假大空,陈澄被自己恶心到了,忙不迭用桌上摊开的德国地图做掩饰,介绍大致规划:“我们可以将德国分为6部分,东部西部主要是工业区,西里西亚和鲁尔,这里的农业园区应当重视两点,一是土地和水源的重金属污染,二是利用工业生产的余温保证冬季蔬菜供给……”
“南部地形破碎但土壤肥沃,可以继续保持经济作物的种植,适当增加果树,北部地形平坦,可以开拓改良一些大面积耕地,使用机械来种植收割,需要注意给排水系统的规划以及土壤改良,另外,还可以扩大畜牧业和水产养殖的规模。中部山区尝试增加梯田面积,但要规划好给排水系统和交通,因为后期可能有文旅项目……”
她感觉自己在做一道高中人文地理大题,还是非常复杂、有非常多得分点的那种,废了一个多小时才大概讲清楚规划。
“最后一个部分是东普鲁士,这里土地资源很不错,但多数为私有,且交通不便。”她停顿了一下,思考要不要提前透露这一消息:“我会出面尝试跟这些土地的主人沟通对庄园进行改造,包括土地产量、经营类目和运营模式的改造。简单来说,我希望在东普鲁士复刻多个勃兰登堡农业园。”
这是陈澄有点草率的一个构想,把传统地主租地的形式改造成公司运营的形式,地主们以土地入股,占30%;政府负责改造和运营规划并保证农业园营收,占40%,剩下30%属于该农业园的产业工会,股权由政府代管,分红用于给在园区工作的工人和农民发奖金、发补助以及维持工会运转。
她以前没干过这行,也不确定行不行,粗略一看至少有三大难点,一是用政府信用背书说服地主们用土地所有权换实际收益;二是德国体量太小宏观调控也不一定能抵御大萧条;三是工会的存在和归属权问题可能导致内阁纷争。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她有一个突破口和示范点:冯·卡斯特德。
只要把勃兰登堡这个园区经营好了,就能起到示范作用,一方面吸引他们加入,另一方面也是搅局。东部2/3的农庄在负债经营,破产一个国家就收回一个,国有土地越多,这帮容克老爷的话语权就越低。只要容克老爷们不得不低头,她就能尝试争取社民党和德共的隐形支持,也就是默许这些产业工会归属无党派联盟管理。
相互间的利益纠葛越深,翻脸的概率就越低,联合成反纳粹同盟的可能性就越高。
不过,她只是这么设想,不会把更深层的目的说给面前两人听。
大致厘清农业与食品部近期需要做什么后,她又转向戈培尔:“教育与宣传部是非常重要的部门,关系到下一代的成长和社会的稳定,要做的工作有很多。比如普及自然科学知识、增加职业培训与社会再教育、管控新闻和出版物、弘扬优秀的历史文化、丰富民众的娱乐生活等等……”
简单来说,她希望夺走希特勒和胡根贝格占据的舆论高地,方法是“釜底抽薪”:搞好经济民生让他们没有可抨击的话题,管制电台报纸让他们没法造谣,以及研发并推广电视、电视剧、动画片、广告等,把大家的业余生活塞满,把胡根贝格挤破产。
戈培尔非常赞成这些举措,还提议在电视没有发明出来前,先用更廉价的收音机冲击胡根贝格的媒体帝国,误导他以为是价格战。陈澄同样举双手双脚赞成。
跟自己人沟通非常顺畅,到跨党派沟通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内部会议开完,她又约了施特雷泽曼,头一次以一个政客的平等身份跟对方见面。刚一照面,施特雷泽曼就忍不住摇头。
“您太冲动了,在组阁会议上的激进态度会使您失去一些中立派的支持。”
“您是指哪方面激进?”
“只要改革,就是激进。”
“……”陈澄盯着对方的大脑门,一时无语。
对这位魏玛时代的“俾斯麦”,她同样感到心情复杂。一方面,这老哥确实顶着左右翼极端派和国内外巨大的压力,靠自己的个人魅力和政治手腕为魏玛共和国撑起一片天,说句劳苦功高并不过分。另一方面,这老哥自己是个资本家,私下也跟威廉皇储联系频繁,是绝对的反共和势力……
抽象,实在是抽象。
“事实情况就是必须改革,不改只有死路一条,改了还有一线生机。所以我必须确保所有进入联合政府的党派都赞同改革,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
施特雷泽曼叹息着,搅动面前的咖啡杯:“您知道1923年我是怎么下台的吗?”
“因为被怀疑和纳粹党勾结密谋叛变?”
“不,因为我激进的改革政策裁撤了40万公务员。”他喝了口咖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如果您能成功组阁,我建议您小心两个人,一位是总统府国务秘书奥托·迈斯纳,另一位,我建议您改天私下找国防部长威廉·格勒纳聊聊。”
陈澄下意识重复:“迈斯纳先生?”
她在威廉·马克斯那里也听过这个名字,看起来对方是冯·兴登堡的人。
“他是总统府的秘书长。”施特雷泽曼纠正。
陈澄明白了。奥托·迈斯纳,文官系统的领头人,服务过艾伯特、冯·兴登堡,甚至希特勒,这是德国人自己的“阿诺德”大魔王。
“另一位是国防部办公厅主任冯·施莱彻尔将军吗?”
施特雷泽曼目光惊讶:“您已经见过他了?”
“听说过。”
年长的前辈松了一口气:“改革可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跟他们对上。”
他环视四周,确定咖啡厅里没人关注到他们,压低声音:“事实上,我个人非常支持改革,我希望德国越来越好。但您也应该知道,德国的政治环境非常复杂,一旦您坐上宝座,阴谋、刺杀、诽谤,都是躲不开的。”
陈澄没说自己是靠军方的支持上位的,施特雷泽曼也大致猜到了:“迈斯纳扳倒了艾伯特和我,冯·施莱彻尔又击沉了盖斯勒,他们随时准备将不能令他们满意的政客推下高台。只要您走错一步,后果就会非常严重。”
她还以为冯·施莱彻尔只对冯·塞克特下过手呢,原来还有前国防部长奥托·盖斯勒,想到今年1月国防部长忽然换人,背后一定有暗流涌动,本着有情报不问白不问的原则,她倾身向前,直接问施特雷泽曼。
对方回答得很爽快:“1926年,我推动协约国控制委员会撤出军事监管,12月13日,他们发布公告,承认目前仅剩下2个军事项目存在问题,并愿意就此展开谈判。三天后的国会上,谢德曼先生当众披露防卫军和苏联军事合作的事实及诸多细节。”
陈澄愣住,她在美国划水的时候可不知道德国出了这么大的事。
“当天的会议上,社民党人对盖斯勒先生提出了不信任动议,未能成功。此后,盖斯勒先生开始致力于进一步增加军费,甚至通过侵占其他部门的经费来扩张军队。年轻的秘密军官们大胆地踏入商界,却被骗得血本无归。您听说过电影公司‘菲比斯’吗?”
“……我只知道乌发。”
施特雷泽曼笑笑:“乌发是个奇迹,而菲比斯是个骗局。去年底,挪用侵占军费的丑闻被揭发,盖斯勒先生不得不为此辞职。”
这帮傻大兵一个两个都不喜欢做背调吗?
难怪社民党在这次国会选举中拿下那么多票数,原来是靠对手失误上分。想到年初跟罢工一起闹得沸沸扬扬的“袖珍战列舰计划”,想到社民党的竞选口号是“婴儿食品还是装甲巡洋舰”,她很快猜到兴登堡同意任命她的根本原因:钱。
一个上赶着送钱填窟窿的傻子,总是惹人侧目的。
“但是,这跟冯·施莱彻尔将军有什么联系?”
施特雷泽曼露出嘲讽的笑容:“等您入驻总理府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