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财政部

跟施特雷泽曼告别后,陈澄又分别找了交通运输部、邮政部、司法部和内政部的部长们沟通接下来的工作。开大会的时候,这些人不是沉默不语,就是跟老对手们吵得昏天黑地,私下里一对一交谈却一个比一个和蔼,全都非常好说话的样子。
她只简单跟科隆先生提了推广高速公路的构想,对方就爽快答应,甚至没反对军方、邮政和救援车辆有优先通行权这条原则。
这几天聊下来,只有赫尔曼·米勒给她提了个醒:今年年初,鲁尔区五金工会有一批集体合同到期,工会要求上涨时薪,但资方认为经济形势不好,涨不了那么多,劳资双方各持己见,将事情从地方仲裁庭一路闹到内政部。当时的内政部长亲自下场,各打五十大板,结果双方都不满意,工人罢工、企业主也反对,闹得很凶。
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她有可能成为魏玛历史上在任时间最短的总理。
“……”
她知道威廉·马克斯给她埋了大雷,而且不止一个,却没料到这么紧迫。谢过米勒后,她抽空去了趟东普鲁士,确认国防部长的人选。
冯·兴登堡在熟悉的客厅里接待了她:“格勒纳不好吗?”
“我只是例行确认。”
威廉·格勒纳虽然是防卫军军官出身,但这半年一直宣称他将采取“防御性和平主义”,前几天私下沟通时,也承诺会停止前任遗留的秘密扩军加预算行为。不管实际上他会怎么想怎么操作,至少明面上看起来他的种种言行是与冯·兴登堡的计划相悖的。
当然,对陈澄来说,这老哥是去是留都无所谓,短期内她肯定没法染指防卫军。
“他确实很一般。”冯·兴登堡掀起眼皮看她:“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走关系早晚会遇到的关系户来了。
陈澄保持礼貌微笑,听老爷子介绍这个关系户:打过一战、当过外交官、是天主教中央党党员,普鲁士邦议员——弗朗茨·冯·帕彭,后来的魏玛德国倒数第二任总理。
这老哥自己水平一般般,但背后撑腰势力可不容小觑。
“您要把国防部长换成冯·帕彭先生吗?”
“不,是副总理。副总理不是还没定吗?”
中央党果然觊觎副总理的位置,关系都走到这来了,目测社民党得气炸。
“好的,如果冯·帕彭先生有时间,周四准时参加组阁会议就好。”
她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态,直到离开东普鲁士,才把那口怨气吐出来。
果然,第二次组阁会议上,一听说又要空降一个副总理,社民党人当场吵起来,很快不欢而散。5天后举行的第3次会议,12天后举行的第4次会议都没能获得更多进展。直到6月21日,柏林报纸上刊登了东北军阀张作霖去世,其子张学良接替父亲职务的新闻,陈澄才终于忍无可忍,举行第6次组阁会议。
“我对诸位很失望,”她照旧支起铅笔,扫视坐在大会议室里的所有人:“我以为诸位虽然代表不同阶级的利益,至少是爱国的人,没想到你们不仅不爱德国,还希望德国永远孱弱无力!”
“我们现阶段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是争论谁应该获得什么席位吗?是追究谁导致了巨额战争赔款吗?”她直接离开座位绕场逡巡:“我们现阶段最急需解决的,是国土沦丧的问题!是我们德意志的土地上仍然有外国驻军的问题!我们要做的是尽快组建稳定的政府,谋求跟协约国进一步谈判!”
“我接受冯·帕彭先生担任副总理,是希望他兼任临时被占领区部长,希望他能秉承军人对国家天然的热爱,尽全力争取协约国撤军。”她停在米勒的座位背后:“我的原则是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除了内政部和邮政部,劳工部同样可以交给社民党人。如果你们仍然不满,那我只能认为你们放弃进入内阁。”
本来她就想把劳工部给社民党,现在也不算做了大让步。即使社民党仍不罢休,她也不是完全没辙,如果用民族人民党入阁来胁迫,社民党大概率还是愿意屈服的。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等待回复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说到底,现在开的是组阁会议,不是正式的内阁会议,即使社民党铁了心不愿屈服,干脆退出,她也不可能容纳民族人民党,这内阁就无法如愿成为多数派政府。少数派政府总理的在任时间是按天算的,什么时候被反对到心态崩了,撑不住了,或是失去了国会或总统的信任,也就倒台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扛住多大的压力,也不知道能扛多久。
好在米勒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这位出身巴登中产阶级家庭的社民党主席拥有聪明绝顶的发型和睿智的圆框眼镜,浑身散发着温和与平易近人的气息,看起来像个中学校长。
“我很高兴维特尔斯先生愿意为德国出力,这也是我们想看到的,无论我的同事们是否赞同这一提议,我都将支持您的决定……”
陈澄仰头盯着他的后脑勺。
在被任命为总理之前,她从没见过这位赫尔曼·米勒,甚至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对他的印象只有“魏玛最后一个大联合政府的总理”这一条。也许是受到台尔曼的影响,她对社民党高层的观感都很复杂,总是忍不住想起李卜克内西和罗莎·卢森堡,因而此前总是下意识避开了跟社民党高层的沟通。
现在想想,赫尔曼·米勒是奥古斯特·倍倍尔看好的接班人之一,是魏玛第一任总统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大为赞赏的副手和继任者,再差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随着他平和的话语结束,坐在左右的几位社民党部长候选人缓慢敲响桌面。
他们接受了她开出的条件:内政部、邮政部和劳工部。
吃了大亏的社民党都妥协了,占便宜的中央党也没理由得寸进尺,他们拿下副总理、司法部和经济部三部委后就偃旗息鼓了。
陈澄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扫了眼拟定的经济部长海因里希·布吕宁,又环视圆形会议桌两端坐着的人们。
“那么,还剩最后一个席位没有确认:财政部,我将兼任财政部长。”
刚刚吵得那么激烈,她还以为这个决定又会掀起一阵争吵,没想到与会众人都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反倒让郑重的她看着像个笑话。
她自己尴尬了数秒,追问:“有异议吗?”
刚刚吵翻天的暴躁老哥卡尔·泽伟林立刻发出嘲讽的冷笑:“独裁者!别假惺惺地搞民主了!有异议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要照着你的规划来?”
米勒碰了碰他的衣袖,没能阻止他继续输出:“你刚刚还说要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现在却要自己担任财政部长,我想知道,你是有经济学博士学位吗?还是你长期担任银行家?”他看了眼旁边戈培尔的名牌:“你和你的密友都是学文学的,难道要效仿哪本古典文学著作来制定财政预算?”
“……”是她嘴贱多问了。
陈澄尬得脚趾扣地,一边听对方继续语言输出,一边思考对策。
等对方长篇大论嘲讽完,嘲讽得社民党众人都看不下去了,她才清清嗓子回答:“原因很简单,一个经济学者不一定能管好国家财政,但一个能让自己赚到钱的人,也能让国家赚到钱,更懂得如何分配钱。”
暴躁老哥哑口无言。
“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我可以了解、阅读不同经济学流派的著作,但我不会将国家大事贸然交付给他们,因为国家振兴的根本就在于能赚钱并合理地花钱,这些学者们自己都赚不到什么钱,又怎么能为国家赚钱?钱都赚不到的人,又怎么会合理地花钱呢?”
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央行行长亚尔马·沙赫特。
真正的财政大佬,终结1923年超通胀,从1929年大萧条中挽救德国的男人,此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她只是想先掌握改革初期的主动权,等大萧条到了再交给大佬,怎么也不耽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施特雷泽曼率先敲响桌子,然后是戈培尔、米勒……
名单拟定后,她立刻宣布散会,小跑几步拦下准备离开的米勒。
瘦高的社民党主席态度和蔼地低头边走边回应她的感谢:“您不用谢我,我对您并不了解,支持您只是希望政府能尽快恢复运转,让施特雷泽曼先生尽快将精力投入到修改《道威斯计划》中。”
他放慢脚步照顾陈澄的步伐,继续道:“不过,从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中,我感觉到我们有很多共识,远不止第一次大会时提出的那些。请见谅,我想给您一个建议。”
大佬有意指点,陈澄自然虚心请教。
“您知道冯·布洛克拉夫-兰佐伯爵吗?他是我们参与巴黎和会的首席外交官,在会上慷慨陈词,驳斥会议上有关德国唯一有罪的‘谎言’,认为世界大战归咎于‘所有欧洲国家的帝国主义’,只承认入侵比利时是个错误,还想调查参战各国所有涉案人员的罪行。”
这伯爵老爷还挺清醒。
“诚然我们都认为他说的是对的,但我们是战败国。因为他在更年长的先生站起来演讲时没有起立致意,所以与会各方一致认为战败的德国过于傲慢,不该有平等的权利,他们最终制定了更严苛的停战协议,也就是我们签订的那一份。”
“……”
难评,这太难评了。
“我说这件事,只是想建议您以更谨慎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们本可以不在内阁里争吵,按常规展开两党间的组阁谈判。这样,大家至少会维持表面的和平。”
“……”是她经验不足,把事情想简单了。
米勒用一种比马克斯更慈爱的目光望着她:“也许有点冒犯,不过您让我想到了9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一天,法国人急于让我们同意严苛的停战协议,不惜动用武力胁迫,派兵渡过莱茵河,而我刚刚接任外交部长,是内阁中最年轻的成员之一。”
她仰着头,想继续听故事,对方却没再说下去,匆匆离开了。
目送米勒的背影消失在勃兰登堡门后,陈澄站在台阶上回望德国国会大厦,心里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我居然要当德国总理了?”她如是想。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完结 ,现列出主要参考资料,如有谬误,还望斧正。

    1.《第三帝国的到来》【英】理查德·j·埃文斯译者:赖丽薇

    2.《两次世界大战中的德军》【英】詹姆斯·S·克鲁姆译者:张贤佳、周思成、张大卫

    3.《最后一日的士兵》【德】阿尔贝特·凯塞林译者:孙渤

    4.《魏玛共和国的兴亡》【德】汉斯·蒙森译者:常晅、崔晋、王辛佳

    5.《1917-1923年德国革命》【法】皮埃尔·布鲁埃译者:某乎龚义哲

    6.《长刀之夜-从魏玛共和国到第三帝国》【美】本杰明·卡特·赫特译者:舒云亮

    部分时人观点来自其自著文章,非本人认可观点。

    部分魏玛时期基础教育、社会福利、社会现状及乌发电影厂相关研究来自华东师范大学论文及武汉大学李工真老师《德国现代史专题十三讲》,在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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