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希姆莱

回到住处后,陈澄花费额度彻查了当年德皇跑路事件的真相。
贸然决定开启一战的确实是威廉二世,但他只是打开了关猛兽的笼子,也没攥紧猛兽脖子上松垮的锁链,很快就失去了对猛兽——军官团的控制。
1915年,是冯·提尔皮茨出面向德皇提议让兴登堡统管德国军队并兼任总理,1916年,兴登堡如愿带着鲁登道夫开始军政独裁,迫使从皇帝到总理再到政党领袖、工业巨头和工会领袖等所有人屈服,直到1918年的那个初冬,因为可预见的全面溃败和日益高涨的革命浪潮,参谋次长鲁登道夫化妆潜逃,格勒纳接下烂摊子,站到兴登堡的身边。
然后就是名载史册的11月9日。中午一点,社民党人谢德曼在国会大厦宣布建立德意志共和国,不久后,德共领导人李卜克内西宣布建立苏维埃德国,下午,总理巴登亲王宣布退位,将权力移交给“人民委员”小组。
这个小组的领导者就是弗里德里希·艾伯特,他同时是德二帝国最后一位总理和新德国名义上的政府领袖,但他无法躲开德共起义军的步步紧逼,也无法掌控还在前线作战的旧军队。他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在位时间按秒计算,直到当天深夜一通电话响起。
总参次长格勒纳从斯帕德军最高统帅部打电话给艾伯特,达成简短协议:艾伯特作为政府领导恢复德国秩序,格勒纳维持军队纪律并让它和平回国。作为达成合作的必要条件,格勒纳让艾伯特确保兴登堡仍然是军队首脑,而在打这通电话前,他刚刚亲口告知德皇,对方已不再拥有军队的忠诚。
他是上个月才就任的参谋次长,哪来的权利基础和胆量去当这个乱臣贼子?又为什么在做出大胆决定后不乘势而上,反而仍旧亦步亦趋维护兴登堡的权力?
如果只是同人小说,陈澄肯定要磕点代糖,但这是历史,历史只有一个真相:做出背叛德皇决定的人是兴登堡,格勒纳只是执行者。他之所以愿意自己背黑锅,拉仇恨,是为了在协约国和德共的内外压力中维护德国军队的存在。
要保留德国军队,就意味着需要一个干净的最高统帅。这个人必须战功赫赫,意志坚定,虽遭遇背叛仍誓死为国而战。
必须是兴登堡。
十年弹指一挥,1925年,又是冯·提尔皮茨劝说兴登堡竞选德国总统。对方如愿就职,以一种更民主的方式开启独裁。三年后的1928年,格勒纳再次来到兴登堡身边。
艾伯特已经死了,谁会是下一个艾伯特?
陈澄耳边放着维瓦尔第的《四季》,但跳跃的音符无力安抚从四肢百骸泛起的酸痛,她只能趴在桌子上枕着胳膊转笔。
“我明白洗头佬为什么要搞盖世太保了。直属于自己的情报部门还是有必要的,不然就会陷入被动。”她沉默片刻,补充道:“但我确实没办法完全信任某一个人,也没有成功经验可以无脑复制。”
音乐声戛然而止,屋里安静下来。
陈澄支起上身,仰头打量这间宽敞、豪华,但没有半分人气的书房:“小说里的那些主角,怎么能确定自己走的路就一定是对的呢?还是说随便选一条路走到黑?其他玩家又是怎么做的?他们为什么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
她想起刺杀台尔曼那次对阵。
对方遭遇了什么才会觉得刺杀德共主席是正确的路?
“我们每个玩家都有一个系统,对吧?你能告诉我,在你们系统眼中的剧本是什么样的吗?或者,能说说看我们在剧本里挣扎的感受吗?”
系统没有回应,她就一直等,等到回应。
“对我来说,”系统采用了知性大姐姐的声线:“你们的剧本,就像一列在雨中穿行的高铁,窗户上有无数沿着自己轨迹飞速前进的水珠,有的快,有的慢,有些会相遇,有些会分开,但都会走到结局。而我,是个坐在窗边的旅客。”
“你不是操控我们命运的存在?”
“我只是卑微的社会公器。”
陈澄明白了。
“看不同的玩家在各自的剧本中挣扎求生,或哭或笑,或惧或怒,是什么感觉?”
“你试图了解我是否有人类的情感?”系统开始模拟不同声线不同语气,一会儿像个懵懂小萝莉,一会儿又像阅尽千帆的沧桑妇人,甚至用元气少男的声音唱了首歌。
陈澄从一开始的惊叹逐渐失去兴趣,叫停了对方的表演:“对阵失败会怎样?”
“你猜?”
“会……会死掉?”她能想到最严重的后果也无非是死。
但对阵失败的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死。陈澄私下询问过对方消失的原因,得到的答案仍然是在宴会现场倍感将来接班的压力,喝多了酒,想去格鲁纳瓦尔德独处一阵,没有别的异常,甚至能想起来1923年曾经见过她。她也试探过对方的身份,却只得到茫然和糊弄,也不知道是害怕被发现还是别的原因。
“你的想象力太贫乏了。”
她欣然接受这个评价,继续问:“那你说会怎么样?”
“我不可能向你泄密,以你现在的进度,也没资格询问这类问题。”
“什么时候才能问?”
“到时候。”
这下她是真破防了,干脆放弃试探,老老实实打工,直接找前年帮忙找过海纳的私家侦探库尔特·扬克,砸钱收买他长期合作。
9月底,一位远方的客人穆赫塔尔到访。他身上遍布风沙的痕迹,眼神却坚毅勇敢,他来自利比亚,已经抗击意大利入侵者十几年,几近弹尽粮绝,正期望趁着签停战协议的时候游历欧洲各国,寻求大国势力的介入。
陈澄与他一拍即合,立刻答应提供援助。
10月初,她参加了温克的婚礼,为这对才貌双绝的新人送上祝福。
13日,寓居丹麦哥本哈根的沙俄皇太后玛利亚·费奥多罗夫娜去世。陈澄特意代替德国大使去了悼念仪式,送这位老祖母一程,因此结识了皇太后的女儿谢妮娅·亚历山德罗夫娜女大公。对方抱怨不知道是谁拿到了尼古拉二世存款的取款密码,取走所有存款,导致她这两年经济拮据,还说等皇太后葬礼结束,要变卖一波珠宝和别墅度日。
陈澄心虚不已,悄悄又买到了几件清单上要求收集的珠宝。
几天后,她回到柏林迎接贵客,民国政府第一任驻德公使蒋作宾先生。他是同盟会第一批成员之一,支援过武昌起义,参加过北伐的革命家。她特意派出一趟专列将人从德瑞边境接到柏林火车站,然后率领一众内阁官员等在柏林站外迎接,还为对方准备了丰盛的国宴,私人会谈直到深夜才结束。
回到总理府时已经很晚了,她却睡不着,坐在书桌前,脑子里想着明天内阁会议对陆军和海军指挥官的质询,很担心格勒纳发挥不好,把米勒惹毛了。
不知何时,一阵规律的“哒哒”声响起。
陈澄意识到有声音的时候,这声音已经响了一阵了,听起来是从楼下传来的。她疑惑地走到窗边,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往楼下看:空旷的街道上居然有个人,穿着黑衣服在路灯下徘徊,像个地缚灵。
她犹豫片刻,掏枪瞄准那个人的头,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系统发出机械音:“玩家匹配成功,进入对阵。”
“主线进度相同。”
“滴滴滴——支线1,8对8”
“滴滴滴——支线2,7对8。”
“滴滴滴——副本1,75%对73%。”
“滴滴滴——副本2,10%对11%。”
“滴滴滴——成就系统,5——4。”
“最终裁定,平局。”
路灯下的人扭身,抬起头,将目光锁定在二楼她的书房窗口,隔着黑夜、窗帘和枪口与她对视,目光一如阴冷的蛇,嘴唇在动,似乎说了什么。
“Schießen!”系统在她耳边轻声重复。
她没有开枪,也没有挪开枪口。
“在原来的历史上,希姆莱是1926年成为纳粹党全国宣传工作副领导人的,他的上司是戈培尔,对吧?”
“是的。”
“但现在他是一个玩家,而且是一个各项进度都跟我接近的玩家。”
系统沉默数秒:“是的,你刚刚已经验证过了。”
陈澄继续凝视着楼下希姆莱的眼睛,细数耳畔自己的心跳。
按照系统的说法,每个玩家的剧本都是一颗独立的雨滴,有自己的故事线,可能会相交,那她现在就算跟希姆莱皮下玩家的故事线相交了吗?是她决定站出来改变历史,成了明牌,被一些轨迹相近的玩家注意到了?
那么,希姆莱是去年刺杀台尔曼的那个玩家吗?TA为什么会投靠纳粹?
她放下枪,拉开窗帘,让昏黄的路灯灯光照进书房。
路灯下的人抬手看了眼手表,用力冲她摇头,怕她看不清,甚至在大街上做起了开合跳,跳了没几下,忽然跌跌撞撞地往前几步,靠在路灯上抽搐起来。
陈澄摸不清对面是什么路数,还在观察,又见到远处驶来一辆汽车,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胖子,扶着希姆莱上了车后座,自己回到驾驶座时还冲楼上挥了两下手。一分钟后,那辆车又被启动,飞速驶离。
那司机居然是马丁·鲍曼。
她只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出荒诞默剧,马路就是舞台,路灯给了个昏黄的景,一个两个演员轮番登场又离去。
“他刚刚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陈澄拉上窗帘,靠在墙边,盯着台灯照不到的阴影轮廓:“手表?时间?他提醒我看时间?”她真看了时间:“1点07分。”
不零不整的。如果是她,肯定会设置一个整时,比如0点,或者1点。
她忽然有个了猜测:“希姆莱在提示我时间不对?沟通时间不对?应该是1点?”
昏暗的房间里忽然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响起持续半分钟的警报声。
陈澄猛地打了个寒颤,屈指敲了敲自己的头:“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希姆莱对我发动了魔法攻击吗?”
“希姆莱确实在研究神秘学黑魔法,从1926年结婚之后就开始了。”
“我靠?”
她光速冲出书房回到卧室,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直到窗帘缝隙送进来晨光,她才掀开被子,睁着熬了一夜布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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