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反犹

在万湖别墅的那顿午宴虽然完全是按照陈澄的口味安排的,甚至有一些中餐菜式,但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对方这是明明白白地告知她,她身边有安插的眼线,如果她非暴力不合作,或者收了钱不办事,身边人就会有危险。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还没有大胆到猜测维特尔斯和拉德森是一个人。
回到总理府后,陈澄一头扎进办公室,先把顺路买回来的蛋糕给露伊莎,让夏莉带着她出去吃,然后找来布赫卢克,彻查身边保镖中可能存在的间谍,接着把沃尔夫叫进来,让他去联系马丁·鲍曼,汇报希特勒最近的行踪。
最后,她翻出了1896年颁布的《反不正当竞争法》,开始筹备对策。
她的想法仍然很简单。对方希望她搞点反犹事件,犹太人中有很多资本家,她正好想对资本家下手,不如以“鲁尔危机期间的不正当竞争”为名义处理一批犹太裔资本家,然后让一方小报宣称这是反犹,一方小报宣称这是对法国不满,打嘴仗搅乱真实意图。
为了精准打击,她需要搜集更多证据。
扬克不负所托,不仅陆续列出鲁尔危机期间身家暴涨的资本家清单,还找到了猛料:柏林的斯科拉雷克三兄弟为了自家的服装生意,跟一些政党和政府单位联手做假账,一面逃税,一面行贿,涉案官员不仅包括社民党、人民党等执政党派成员,还包括德共的成员。
她被惊出一身冷汗,反复查证消息属实后,立刻吩咐对方秘密收集更多证据。
贪腐案件不能不查,麻烦的是,这件事一旦曝光,必然会成为右翼势力攻击政府的话柄,内阁不稳定,她的工作就会很难做。
那么,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惩处涉案官员,又能捂住事件以防酿成舆论危机呢?
她又一次看到书桌上放着的《反不正当竞争法》,忽然灵光一闪:如果用斯科拉雷克假账事件威胁涉案党派的高层,让他们同意公审在鲁尔危机期间大肆收购破产企业的资本家,把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到公审和受害者的悲惨遭遇上,再把涉案的犹太裔三兄弟放入名单,让涉案官员以“为民众捐款”的名义缴纳罚款,并自行辞职,是否能达成目的?
还没敲定细节,施特雷泽曼先送来了新赔款计划《杨格计划》草案。
好消息是,新计划愿意取消赔偿委员会对德国经济和财政的监督和控制,转为成立国际清算银行来管理赔偿业务,并且愿意从莱茵兰撤走占领军。坏消息是,赔款仍然高达1139.5亿马克,而且要在59年内还清,相当于每年要还近20亿马克,而且看起来与会各方并没有就这一金额达成共识,只是选择它的可能性较大。
令陈澄感到无语的是,美国佬又打算借12亿马克给德国还钱。借钱还钱,还得付高额利息,这是演都不演脸都不要了。
“我无法接受这一草案,我相信德国人民也不会接受。”
“总理阁下,这是我能争取的极限了。”施特雷泽曼摘下帽子,摸了摸头。他的发际线已经退到后脑勺,所剩不多的头发斑白参差,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身心俱疲的信号,仿佛随时要倒下。
“如果还是这样不考虑德国偿还能力,随意制定赔款金额,那他们并不是希望德国还钱,而是希望德国去死。对德国经济进行监管,导致我无法自如地开展经济改革赚到更多钱;不愿从莱茵兰撤军导致鲁尔区频繁发生军民矛盾冲突,工业生产也不能稳定;重组德意志银行导致大量外国资本侵占本国资产,他们把德国当什么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陈澄此前从来没有对这份计划这么不满过。
德国确实挑事了,而且打输了,认输、道歉、赔钱是合理的,但赔款金额远超对方损失额,也远超自己赔付能力,就是不合理的。尤其是一边喊着让德国赔钱,一边限制对方发展工业赚钱,甚至把国有银行变成私产,肆意发放债券,这就是把德国变成经济殖民地。
更离谱的是,新计划规定赔款来源只能是铁路收入和政府财政收入,而德国的铁路已经被视为战争潜力的一部分受到美国资本入驻重组,也就是逼着德国加税。魏玛政府不是美国政府,她也没有罗斯福那么大的权利那么强硬的手腕,别说把税涨到罗斯福新政那个水平,涨到30%都心惊胆战害怕政府垮台,怎么可能再加?
再加就把纳粹召唤出来了!
陈澄心里憋着一股气,想把罪魁祸首傻逼德皇从荷兰抓回来批斗,但明面上却只能摇头强调:“我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
施特雷泽曼脸上挂满苦笑:“那我们要怎么办?再开战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动了这样的念头。
反正早晚是死,不如直接总动员打烂旧殖民体系,然后轰轰烈烈地去死。
不过她很快就强迫自己把想法扭回正轨:“继续谈判,拖时间。”
“拖到什么时候?拖到您说的经济危机到来的时候?那不是更加还不上了吗?”施特雷泽曼继续叹气:“6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是不相信您能当上总理的。但您只用了5年就创造了神迹,现在,我能期望另一个神迹吗?”
“世上没有神迹,一切都是人为。”陈澄犹豫片刻,低声道:“虽然知道这样很难,但还是希望您能尽量拖延时间,拖到年底。”
“那么,除了这些,您还想争取什么?”
“争取尽量少的战争赔款;争取用实物支付赔款;争取财政紧张时可以延期两年支付;争取将债务全部集中在美国身上,而不是优先支付给法国。”
施特雷泽曼往座椅上一靠:“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虽然陈澄很想和盘托出,不过考虑到自己身边已经漏得像筛子了,没必要再主动泄密,还是选择隐瞒:“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好吧,至少给我一个更准确的数字,您能接受的战争赔款金额是多少?”
她不知道严格说起来对方的损失到底有多大,割走的领土和被拿走15年开采权的萨尔煤矿又值多少钱,这些糊涂账算不清,没法给施特雷泽曼一个准确数字,只能回复:“尽您所能地压低,尽您所能地拖到年底。”
施特雷泽曼的表情更为狰狞:“您这是在给我上绞绳!”他站起身,拿起帽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无数民众都在反对我们同意谈判赔款计划的行为,即使我尽力争取减少赔款,他们仍然不会因此放松对我的指控,也不会放松对您的弹劾。每多拖延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希望您清楚这一点。”
陈澄当然清楚,但她眼下能做的确实有限。那帮极端民族主义者老觉得军队还没打输,想一分不赔,这肯定说不过去。德子在比利时和法国等地造成的破坏和伤亡不是一句还没打输就能一笔勾销了,要赔偿要道歉,还要深刻反省,但这钱得德皇和军官团们出!
“我会严肃处理这些对您的污蔑。”
“……”
施特雷泽曼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我有完整的计划!请相信我!”她赶紧起身过来给老爷子顺气:“等到年底,我一定能解决这些事,一定能!”
“如果您没能解决,就只能辞职下台了。您得罪了很多人,下台之后恐怕躲不过再被刺杀的命运。”他慢慢地说出想说的话,目光也挪到陈澄的胸口,停顿片刻,忽然道:“我曾有个同事,拉特瑙先生。他是通用电气公司的董事,也是一位优秀的外交官,一力促成同苏俄关系的正常化,但他后来被右翼分子暗杀了。”
陈澄知道这个人,施特拉塞提过,她此前还被指控密谋暗杀这位外长。
但施特雷泽曼的下一句却是:“连中三枪是什么感觉?”
“……痛和冷?”
在她迟疑的话语声中,施特雷泽曼缓缓捂住胸口,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身体也轻微摇晃着,好像要体验下他同事中枪后的感受。然后,他开始呼吸急促,面庞迅速红涨起来,抓着她的手用力到掐出血痕。
“您有心脏病?!”
陈澄立刻叫保镖,叫医生,叫救护车,到处翻找硝酸甘油给他含服。直到将人送去医院,确定对方暂无大碍后,她才回到书房,坐在桌前发呆。
“不承认赔款说不过去,认了赔款必然让右翼抬头,减少赔款对方又不愿意……”
她想趁大萧条从阿美莉卡薅点钱再还回去,减轻点赔款压力,但从德国的赔款金额来看,薅这点羊毛还不够一年的利息。
“历史上是由冯·兴登堡出面宣称无力偿还赔款的,随后希特勒上台,干脆不承认《凡尔赛条约》,直接发动二战打败债主。战后德国为了表达认错态度,一战的赔款一直还到2010年,巅峰时赔款占当年财政支出超过7%,二战的赔款至今还在还。”
“如果希特勒不上台,德国好好搞生产,也许早就还完了吧?”
她将上半身趴在书桌上,头枕着交叠的胳膊,望着雕花窗框和窗外灰蒙蒙的天。
“也许?在原本的历史上,赫尔曼·米勒大联合政府是最后一届正常由国会第一大党领袖组阁的政府,他因处理经济危机不力而下台,此后数任总理都是由冯·兴登堡直接任命,第四任就是希特勒,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生来不足的魏玛在各方势力间委曲求全,艰难挣扎,享年仅有14岁。从它尸骸上诞生的德三满怀对世界的怨气,尽力报复所能看到的一切国家,最终被联合绞杀,享年也不过12岁。
偷沙皇的钱养不活魏玛,薅美帝的羊毛也养不活魏玛,它的脖子上始终勒着绳索。
“但是,没钱的只是政府财政,不是贵族和资本家,对吧?”
她猛地抬起头,翻出扬克陆续查到并更新的名单,停在第一个人的名字上:“想打仗的是容克老爷,赚疯了的是资本家,怎么能把债务都分摊到平民头上呢?”
“提醒一下,你就是个大资本家。”
“我又不想打仗!我只想看帅哥!”
她缓缓念着那个名字:“胡戈·施蒂内斯,鲁尔危机期间大肆收购破产企业,即使施蒂内斯家族也已经破产,也不是不能再发挥下余热?”
大量犹里掺几个非犹,记者们想从哪个方面入手分析都有话说。
为了不再刺激施特雷泽曼,她分别私下约见了内政部长米勒和司法部长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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