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掀桌 

陈澄在美国访问了十几天,大西洋沿岸大城市逛了个遍,每到一处都尽量展示德国的友好、文明,这一趟不能算有突破性进展,也不能算毫无收获。返程时,她直接去了海牙,等待出席商讨德国赔款的会议。
这场会议本来该由施特雷泽曼来的,过去几场有关《杨格计划》的讨论会议也都是由他负责,不过就他现在那个半死不活的状态,陈澄根本不忍心再让他操劳。虽然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电铃声还在响,连续熬夜后人都老了十岁。
反正睡不着,等待其他代表来海牙的时候,陈澄决定出门走走放松精神。
“海牙始建于1248年,神罗皇储威廉二世时代,自建国起就一直是荷兰的行政中心和皇室驻地,荷兰女王威廉明娜的宫殿就在这里。”系统絮絮叨叨地当导游:“女王的母亲是瓦尔德克-皮尔蒙特公国的公主,前夫是梅克伦堡-什未林公爵,都是德裔。”
“这就是威廉明娜女王包庇威廉二世的理由?”陈澄停下脚步朝东眺望。按照接待她的荷兰首相的说法,那个方向是去多伦的路,开车一小时内就能到多伦庄园。威廉二世退位后,就在躲在多伦庄园里,每天打猎劈柴,日子过得很逍遥。
“你可以面见女王亲自去问,或者,直接去见你的表舅公?”
陈澄摇摇头,继续在街道上慢悠悠地走。
只要无视脑海中的危险预警、明天要参加的赔款会议、正在持续恶化的经济危机以及还在交战的东亚和北非,漫步海牙街头就是一种享受。10月份的海风轻抚脸颊,舒适贴身的大衣带来温暖和安全感,周遭是漂亮的古堡和高大帅气的往来行人,很容易让陈澄回想起当年在魏玛小城漫步的惬意。
自从搬去柏林,搅合进烂泥潭后,她再也没这么轻松过。
海牙市区很小,走不了多久就到海滩边了。海水不像想象中那么湛蓝,远看过去是灰色的。裸露的沙滩上也没多少行人,宫殿式的大饭店和修建得无比豪华的步行街只有穿堂风掠过。毕竟已经十月份了,谁会在十月份来北方的海边吹风呢?
“冬天来了。”
寒风从清晨走到夜晚,溜过一轮圆月,又从夜晚走到清晨。
刺耳的电铃声还没停下,陈澄的耳畔又响起记者“咔嚓咔嚓”按快门的声音、会议上各国代表们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和紧随其后的各国语言翻译。法语在激情咆哮,英语在劝架,比利时人操着口音浓重的荷兰语应和法语,意大利语一会儿骂一会儿劝,剩下的葡萄牙、希腊、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则在沉默。
给英、法、美和比利时赔款,陈澄是能理解的,尤其是被破坏中立的比利时。但还得给意大利和日本割地赔款,她怎么都想不通。
凭什么?就凭他们是战胜国?
这一刻,陈澄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洗头佬、理解格勒纳、理解国内反对《杨格计划》的各方势力了。一切的一切,在面前这些一脸愤慨的人所操的各种语言里都有了解释。
神罗衰弱后,德国人被周边强邻欺压了百年,好不容易盼来普鲁士统一,自然格外信奉利用武器来保护自己。但掌控话语权的英法却声称这是什么?军国主义。如果普鲁士是军国主义,那巅峰时刻殖民半个地球的英法算什么?如果普鲁士是军国主义,从诞生到一战前他们怎么连统一德语区都没做到?如果普鲁士是军国主义,俾斯麦在德二建立后辛苦维持的二十多年外交关系又是什么?
她从不否认洗头佬是个魔鬼,但他的恶名跟他做过的恶事相比显然过于夸大了,人类历史上击杀人数最多的人里洗头佬连前五名都排不进去,维多利亚女王、成吉思汗、利奥波德二世……哪个身后不是血流成河?只因为洗头佬杀的是欧洲人,所以要被高高挂起?欧洲人的命是命,亚非拉人民的命就不是?
从始至终,话语权都不在德国人手里,所以一切反抗都被视为邪恶,到最后连“爱国”都成为不可说。而魏玛,虽然当年确实稳定了战后的混乱,但不能为国内民众减轻负担谋求未来的政府,程序上再正规也只能是傀儡政权。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在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就别指望在谈判桌上得到。
除非……掀桌。
陈澄站起来,抓起桌上的文件用力地砸了三下桌子,咆哮:“安静!听我说!”
各语种翻译尽职尽责地开始转述她的话。
“在国家层面上,首先,我代表德国向比利时代表和比利时人民道歉。破坏比利时的中立,入侵比利时,确实是德国的错,所以我尊重比利时的赔款要求。”
她朝着比利时代表方向鞠躬。
比利时代表是个英俊的年轻人,闻言只是沉默。
“然后,我希望大家能明确,德国签署的停战协议是以美国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计划为基础的。但当我们来到巴黎,看到的却是全然的欺骗!是完全无视十四点计划和德国人民生存权利的枷锁!是强行施加在德国人身上的分裂和债务大山!”
她看着美国代表:“我想请问,威尔逊总统是故意欺骗德国吗?”
威尔逊总统人都没了,自然没法给她站台,美国代表没说话。
“法国人!你们肆意叫嚣着要惩罚德国,要肢解德国,要让德国永远不能再复兴,但你们就那么干净吗?你们没有侵略过吗?1870年你们率先向我们宣战并发动侵略,被我们打退。再早之前,你们的拿破仑肆意侵略埃及、意大利、普鲁士,乃至俄国的土地。”她转向法国代表:“法国人的自由平等只是口号吗?还是说法国人是人,德国人就不是人?”
本来就是狗咬狗,法国人没赢,怎么敢学狮子大张口?
法国代表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想站起来输出,不过陈澄抓过话筒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最后!我希望大家能明确,德国的老百姓不该为战争负责,我们不是导致战争爆发的原因,也不是指挥战争的人,如果要惩罚、要赔款,也应该从发动战争的人身上索取!”
她看向东道主荷兰:“即使你们要包庇战犯威廉二世,留他一条命,也该让他出来,为自己做的决定负责,向被侵略国家和被迫支援他的德国民众道歉!让他来支付赔款!”
荷兰首相一脸“WTF”的表情,大概觉得昨天很好说话的陈澄今天被鬼上身了。
陈澄也觉得自己好像被鬼上身了。其实德国要赔多少钱跟她没什么关系,还不上就辞职走人呗。但只要一想到鲁尔危机那几个月的经历,想到大萧条已经到来,想到纳粹虎视眈眈,想到二战巨大的伤亡,想到这一年多熬过的夜,她就感觉心口压了块巨石,喘不上气,只想咆哮,发疯。
她也确实在发疯,根本不在乎这些话、这些表情落在记者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你们定的数额,是德国一年国民生产总值接近60倍!利滚利滚利越来越多,三代德国人一百年都还不完,你们根本就是想让德国去死!”
“跪着的德国永远无法和坐着的英法美达成和平!”
“如果西方世界不愿意与德国和解,那德国也不介意拥抱东方!”
陈澄浑身都在痛。电铃声昼夜不停响了快半个月,耳朵和脑瓜子每分每秒都处于塞了十万只小蜜蜂的状态,长期睡眠不足引发了剧烈的头痛,瞪着眼睛看人看得眼球血丝爆开好几条,扯着嗓子吼,喉咙也痛,还有整个腹部不明原因的剧痛,好似有人隔空捅了她一刀。
反正是游戏,就当发泄情绪了。
她继续咆哮:“反正早晚要死,不如再打一场!如果你们学不会什么是适可而止,就让战争来教会你们!”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各位如何瓜分德国的,我是来表明德国立场的!你们要赔款得有依据,凭什么给这个国家!凭什么给这么多!列出清单!割走我们的地!拿走我们的生产线!饿死我们的人民!我们也会列出清单!还了多少还欠多少,必须明确!该德国赔偿的,我分毫都不会欠,但我要求优先从皇室财产赔起!不能强加给德国人民!”
“还有!对法作战德国没有输!凭什么你们都有那么多军队,而德国的军队却要被严格限制!如果你们想再次占领德国领土怎么办?!我就在这里告诉你们,德国要扩军!要恢复军校和总参谋部!占领军什么时候撤出莱茵兰,德国什么时候停止扩军!”
她快步走法国代表面前,摘下手套扔到地上:“一对一再打一场!让我们也看看号称欧陆第一的法国军队的实力!看看没有英国美国支援的法国,到底有多强!”
“叮咚——”
她听到电铃声小了一些,系统的机械音盖过了其他所有声音,强势在尖锐耳鸣声中加入播报:“玩家匹配成功,进入对阵。”
在场的除了工作人员就是各国政府代表,就这还有别的玩家?
陈澄大脑空白,浑身僵硬,好在很快她就发现后面听到的都是人声。
系统在她耳旁低声念着:“主线进度相同;支线1进度相同;支线2进度相同;副本1进度相同;副本2进度相同……”
她没有动,她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动。
这场对阵显然没有包括她,是另外两个玩家的对抗。
“成就系统进度相同;战绩——”
系统的知性女声被骤然拉长,变成一声尖叫。
陈澄看见角落里的一个工作人员忽然动了一下,朝另一个角落做了个投篮姿势,随后尖叫声消失。面前法国代表凝滞在脸上的怒气重新往外喷涌而出,手指着她高声反驳:“你这个战争犯!你们德国人都是神经病!战争犯!”
陈澄环视一圈,没看到对方投掷了什么,只看到各国代表脸上表情都很复杂,时不时跟翻译低声确认语句意思,或跟同伴交头接耳,没有任何异常。
她围观了一场几乎势均力敌的对阵,但什么结果都没有获得。
趁着大家都安静下来,荷兰首相夺过话语权,敲敲小木槌宣布:“中场休息时间,请各位代表前往场外享用茶歇,平复情绪,稍事休息,半小时后我们继续。”
记者们率先离场,随后代表们三三两两地朝外走。
刚刚还对陈澄怒目而视的法国代表此刻简直称得上和颜悦色,不仅请工作人员捡起手套还给她,还邀请她一同前往茶歇区,操一口荒腔走板的德语:“维特尔斯先生,我推荐您试试荷兰人的煎饼,他们的枫糖浆搭配蓝莓酱可是一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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