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密谈

陈澄感觉憋了一肚子的火刚吐到嗓子眼,就被强行压回肚子里,整个人都懵了,一脸茫然地跟着法国代表走到茶歇区,接过对方递来的咖啡和一碟煎饼,又茫然地跟着他坐到旁边的用餐椅上。
法国代表率先吃了一块煎饼,品味片刻,缓缓点头:“如果说整个荷兰还有什么能稍稍跟我们法国甜品媲美的甜品,那一定是蓝莓煎饼。”
“???”陈澄动作僵硬地抓了块煎饼咬了一口。
确实好吃。
等等,这不是重点。
“我们刚刚是在吵架吧?”她艰难地开口,因为用嗓过度,现在吃点硬煎饼都觉得剌嗓子,嘴里铁锈味重得蓝莓酱都压不住。
法国代表察觉到她声音沙哑,立刻又去拿了杯泡着棉花糖的热可可放在她面前。
“您太卖力了。”他用法语的缱绻音调说着夹生的德语:“您可得保护好嗓子。”
陈澄感觉自己像还没出戏的演员,处在两种巨大而割裂的场景交界处,往哪边走都不对,连引导员都不对。
“……谢谢。”
“您太客气了,我还等着看合拍的电影呢。”法国代表摸出记事本,给陈澄看上面画的简图:“贝儿的衣服,我设计的。”
“啊?”
“您不满意吗?我还以为您会喜欢比德迈呢。”对方拧开钢笔,又翻过一页开始画草图:“克里诺林怎么样,落肩领口能更好地展示纤细的锁骨和优雅修长的脖颈,紧身胸衣和撑大的裙摆又能衬托出纤细的腰身。”
他将第二幅草图摆到陈澄面前:“听说您是慕尼黑人,您见过伊丽莎白皇后吗?”
“啊?”
“就是茜茜公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微缩画像:“巴伐利亚的茜茜公主,奥匈帝国的伊丽莎白皇后。”
被对方自然流露出的熟络打懵的陈澄终于回过神来:“见过画像。”
她确实见过画像,对方是上世纪知名的美人,在慕尼黑和出访奥地利的时候,她还参观过其居住的宫殿。
对方露出微妙的表情,压低声音问:“那您也一定看出来了吧?您跟伊丽莎白皇后年轻时至少有70%的相似度,您们维特尔斯巴赫家就出美人!”
“???啊?”陈澄又被一句话打懵了。
法国代表又挠挠头,补充道:“也出天才和疯子。您真是再典型不过了。”
“……”
她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来回应对方了。
几年前,德国确实有过她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私生子的传言,不过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且不说私生子没有继承权,一战后国家都亡了,家主自己也只敢认公爵,是或不是又能怎么样呢?她一直没当回事,没想到这谣言还能传到法国去,引发今天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荒诞场面,要知道上一秒的气氛还剑拔弩张,马上要开战。
“我不是维特尔斯巴赫家的人。”
对方愣了一下,随后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
他收起记事本,郑重道:“我个人很支持您审判战犯威廉二世,乃至整个霍亨索伦家族的,普鲁士人比巴伐利亚人更疯,也更蠢,我们实在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如果是您执政,那就太好了。”
陈澄放弃澄清了:“赔款金额还有得商量吗?”
“当然有,但是具体能降到多少不好说,美国人要的多。”对方又开始吃松饼:“我国人民其实更怕您再次开战,不过白里安总理阁下说您已经同意商量建立欧洲共同体,福煦元帅也去世了,那就不太可能开战。”
他将那杯热可可朝陈澄推了推:“欧洲人的事务应该由欧洲人决定,美国人插什么手?再退一步讲,欧洲大陆该如何,是德法两国的事,恶心的英国人也别来沾边!”
陈澄还没开始说服对方,对方就自我说服了。
她张张嘴,没想到该说什么,于是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
软和芳香,确实不错。
法国代表得意得眉毛都快飞到头顶,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往陈澄身后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就垮了下来。
陈澄回头一看,是那位俊朗不凡,引人瞩目的比利时代表。
他端着一杯咖啡和一叠松饼,走过来微笑着询问:“我能坐在这里吗?”
居然用的是德语。
“当然。”
他坐下来,态度自然地朝陈澄伸出手:“还没好好跟您打过招呼,我是利奥波德。”
比利时,利奥波德这两个关键词,让陈澄一下子想起那个恶名传遍非洲的暴君,造成三百万刚果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利奥波德坦然承认:“利奥波德二世,是我的伯祖父。”
“……王储殿下,您好。”陈澄虚握对方的手:“我是路德维希·维特尔斯。”
“我听说过您,”他反而用了些力道:“您是德国最年轻的总理,在任时长已经超越很多老牌政客了。”
以魏玛总理平均不到8个月的在任时长,她早就超越很多人了。
“很荣幸认识您。”陈澄松开手。
利奥波德看看旁边的法国代表,轻声问:“您一定要扩军再开战吗?”
“不,我不是战争狂,我只是希望赔款的金额和支付方式能更合理。我不认为德国很冤枉,我们确实破坏了比利时的中立,但我认为赔款应该主要由发起战争的人负责。德国人民被迫卷入战争,失去亲友、失去工作、忍饥挨饿,还要背负巨额债务,这不公平。”
法国代表连忙点头:“我们跟德国的普通民众也没那么大仇恨。”
“我确实更厌恶威廉二世,无视我们的中立立场,悍然发动入侵。但我必须承认《凡尔赛条约》,因为它让我们的中立更纯粹更自主。”比利时代表忍不住叹息。
这话听着就辛酸,夹在大国之间,连中立与否都只能看外人脸色。
“加入欧洲共同体吧,欧洲各国平等地在一个桌上讨论事务。政客们打打嘴仗的损伤比枪炮交锋要小得多。”法国代表兴奋地建议。
陈澄有些犹豫,因为对面是王室。
她设想中的西欧最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拥有同一个中央政府,同一支军队,代表多数人的想法,也能兼顾少数人的权益。但如果还有王室存在,这样的想法就很难实现,最多也只能做到今天欧盟那样。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比利时至今拥有殖民地,看起来再可怜也不全然无辜。
“如果我们内部不和解,就会受到外部入侵。”她用十分犹豫的语气引导对面两人:“大家在同一片大陆上生活,彼此之间经济依存、文化交融,本该团结起来共同发展。但总有外部势力在暗中挑拨我们彼此之间互相争斗,让我们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战争上,而不是放在国家建设上,这实在是一种浪费。”
利奥波德支起上身看了眼远处,又回到小桌前:“您在暗示我们?”
想要团结一些本来并不团结的人,就必须树立一个明确的共有目标。
陈澄点头:“我们可以先尝试和解,慢慢把大家联合起来。”
介于德国简直前科累累,她主动作出承诺:“只要我还在任,我就能保证德国永远不率先发起侵略战争。但我希望赔款金额和还款计划能更合理一些,以及撤销对经济的监管和对莱茵兰的军事占领,这样我好向国内交代。”
“阿尔萨斯-洛林地区?”
“我们早已放弃收回那里。当欧洲联合为一个整体,那里就不再是两国边界,而是受到严密保护的腹地,很多国际组织都可以在那里设立总部。”
她记得后来欧洲议会的总部就在阿尔萨斯的斯特拉斯堡。
“我们要对抗苏联吗?”利奥波德很犹豫:“丘吉尔先生曾经跟我父亲谈过,要警惕苏联人对欧洲文明之地的入侵和劫掠。但……”
“……”陈澄小幅度晃晃头,在电铃声中努力找回自己的理智:“我们要团结起来,但不要因为敌视某一方势力而团结,这样必然会导致战争。为什么不能把苏联当成一面镜子呢?发现不同,判断好坏,然后改掉自己不好的一面。”
可惜她不知道怎么用德语说“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如果苏联人打过来了呢?”
“……”比利时和法国前面至少还顶着德国,即使打过来,也得先从德国的土地上踏过去。她不认为慈父会打德国,更不相信慈父能一路平推到英吉利海峡。
“我不希望有那一天,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们会先顶住,等你们支援。”
利奥波德和法国代表对视一眼,点头。
“不过,”陈澄话锋一转:“相较于担心苏联打过来,我们眼下更应该担心经济危机。也许你们知道,从1926年开始,经济危机就已经出现苗头。飓风登陆美国佛罗里达,导致房地产价格跳崖式下跌,很多贷款买房、炒房的人还不起贷款,以自杀告终。前些天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跌停,这场经济危机会从美国开始,蔓延到整个欧洲。在面对苏联人之前,我们必须先面对它。”
他们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闻,但还是不太相信破坏力会这么大。
“我们需要回国商量,得等商量完之后才能给明确答复。”
陈澄当然没指望一顿茶歇能说服他们,也没指望他们能拍板决定这种国家大事。正巧“叮叮咚咚”的乐声响起,茶歇时间结束,她顺势点头,跟着两人一同回席。
为了进一步摆明自己的态度,陈澄在下半场会议开始时重申了自己的观点,强调如果赔款计划不基于偿还能力和已偿还物的价值而制定,那德国不仅不会认可新计划,还会暂停赔款,直到讨论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赔款金额和方式,如果拖太久,德国会连带着《凡尔赛条约》一并反对。
她给出的底线是到1930年6月底,她任期满两年。这引发了更激烈的,尤其是针对定损赔付标准的讨论,几乎耗尽整场会议时间。
第二天的会议同样在争论扯皮中结束。
第三天,陈澄忍无可忍,果断离席回到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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