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小羊

从诺伊德克庄园出来后,陈澄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为了尽快回到德国本土,保住本次冒险最大的成果,她不得不顶着风雨登上私人飞机,祈祷飞行员技术高超,平安降落。这是前几年台尔曼发动一千多万民众签名请愿也没能做到的事情,决不能因为一场雨而前功尽弃。
好不容易绕开波兰防空回到德国境内,她立刻坐上前往波兹坦的迈巴赫,一边兑换积分修复耳膜,一边将被打的那半张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进行冷敷,心里还忍不住抱怨:“老登下手真狠。”
“但你发挥不错。”系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半小时后我要休眠处理垃圾数据了,你自己注意点。”
上次大更新导致失联带来的后果实在惨重,陈澄连忙点头。
“所以这个危险预警铃声一直响,是因为垃圾数据太多,你坏掉了?”
“不,危险预警就是危险预警,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应急照明灯。”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危险预警电铃已经响了快两周,超过上一次因阿尔弗雷德失踪导致的牢狱之灾,这只能意味着这次的麻烦比进局子吃牢饭更严重,她必须全力应对。
可惜,因为她两周多没睡过好觉,加上汽车行驶在新修好的高速路上,微微摇晃的车厢和身上薄毯传递的温度实在催眠,她很快阖上眼睛。直到司机一脚急刹,她的头重重地撞在前座上,才猛地清醒过来。
前座的保镖立刻探身过来看她:“实在对不起,总理阁下,有人挡在前面。”
陈澄双手捂住头,脑袋里嗡嗡直响,盯着汽车前窗上的雨珠和车灯照射之外的高大黑影,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反问:“奥丁?”
保镖一愣:“什么?”
“什么奥丁?剧本里没有神明。”系统的声音也带上茫然。
“……没什么。”她干咽一口,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维:“谁?谁挡在前面?”
冯·兴登堡都默许的事,整个德国还有人能拦住她吗?
“好像是冯·博克少将和他的副官。”
“……”
陈澄打开车门,将薄毯顶在头上遮雨,一只手拢紧大衣,往前几步走到车前。
茫茫夜色下,周遭一片漆黑,唯有两道车灯破开黑暗。车灯所照之处,雨幕中显出两匹高大的黑马,马上坐着两个穿灰色防卫军军服的人,前面那个单手拉着缰绳,帽檐下是一双毫无感情的铅灰色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她。
确实是老冯爷博克。
“很晚了,您找我有事吗?”她率先打破对峙。
冯·博克没有说话,一扯缰绳,那匹黑马就朝着陈澄慢慢走过来。
“……听说博克老爷当年上学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同学都叫他小博克,是小山羊的意思。”她苦哈哈地想:“动了小羊的朋友,小羊要来顶我一角了。”
系统换上久违的冷艳御姐音:“基督教文化中,公山羊通常象征着邪恶和淫欲。”它在“淫欲”一词后停顿一息,接着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叫他小山羊是夸他可爱?”
“……”
陈澄忍不住悄悄向后一仰,又好奇又不好意思:“这是我能听的话吗?”
“也许你知道戈雅的《女巫安息日》?”系统直接打开光幕给她投屏了那幅画。
也是在这样一个幽暗的夜晚,一只黑山羊被女巫们簇拥着坐在中间,角上挂着桂冠,眼神诡异。周围的女巫们,有的抱着孩子,有的侧卧,有的半身赤裸,有的面露惊恐,但无一例外全部扭曲夸张。整幅画面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其阴森可怖能止小儿夜啼。
光幕正中的黑山羊忽然被破开,骑着黑马的冯·博克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陈澄的领口,用力一拽,直接将人拽上马背,扬起马鞭狠狠一抽。战马立刻撒开蹄子掉头狂奔,很快离开汽车车灯的照射范围。
两个保镖都愣住了,还是司机猛按喇叭才回神,赶紧跳上车去追。
陈澄自己也吓傻了,脑子里只能循环惊呼“卧槽”,等马跑出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尖叫,喊了两嗓子呛了几口雨水又意识到自己半条腿还别着,赶紧伸手向后抓住冯·博克的胳膊,艰难地在飞驰的马上调整坐姿,以免掉下去。
等坐踏实了,她才吼他:“我是为了国家发展和保持军队实力才这么做的,您就算不满,也该坐下来听我好好说吧?”
认识五六年了,算不上挚友也不至于是仇人。她有一点委屈,很快就收敛了。
冯·博克没有说话,只是加快速度,甚至甩开了后面的副官。
陈澄用来御寒的薄毯早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在马上颠来颠去淋了一身雨后才意识到这是去塞西莉霍夫宫的路。想来博克老爷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把她抓走就能靠刷脸直接见到可能已经被控制的威廉皇储。
她想的没错,冯·博克一路畅通无阻过了救援队两道封锁关卡,一直到宫殿门口见着柏林-勃兰登堡救援总队负责人科赫才停下来,翻身下马,拽着衣领把她拖下来。
科赫站在屋檐下,任由黑马走到跟前才意识到是劫持,立刻举枪。
“冯·博克少将!您这是做什么?劫持一国总理,您要造反吗?”
老冯爷气势凛然,一手拎着陈澄,一手抹脸,边走边问:“皇储殿下在哪?”
陈澄被勒得喘不上气,伸手想夺回衣领,没撼动对方铁钳似的手,挣扎间口鼻里又呛了不少雨水,只好放弃,踮起脚垂着胳膊假装自己是个会说话的等身人偶:“带我们去见皇储殿下吧。”
科赫带着两人进了宫殿大门,立刻吩咐手下控制紧随其后过来的副官,同时关上大门,严阵以待。
塞西莉霍夫以皇储妃塞西莉命名,是威廉二世送给皇储和皇储妃的宫殿,占地颇广,进大门之后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尽头有个宽敞的大厅,铺着舒服的地毯,摆着装饰精美的长桌和一排四张扶手沙发。跟风雨凛冽的室外相比,屋里温暖如春,沙发上坐着的一对男女和几个孩子还穿着轻薄的衣衫,看起来完全不像生活在10月底的北方。
女士端庄典雅,尽力压抑着脸上的惊慌安抚孩子们,男士则长了张眼熟的长脸。
见到他后,冯·博克才松开手,侧身低头道歉,还小心地问:“您身上有血腥气,但我没看到明显的伤口,也很确定刚刚没有弄伤您。您在海牙受伤了吗?”
这小黑犬鼻子还挺灵。
陈澄没有回答,挪开几步,上前向皇储妃行礼以示安抚。虽然威廉皇储不是个东西,但皇储妃还不错,热衷于慈善事业,尤其是改善女性生存和教育的慈善活动,也竭力阻止过战争,她不该被男人挑起的战争波及。
塞西莉稍稍镇定下来,看看变成落汤鸡的她,请她就近坐下,又叫来两个侍女。一个递过来大毛巾把她包起来,另一个准备好摆满镊子纱布棉花等物的托盘,轻轻拎起她的那只耳朵往里看了一眼,立刻用镊子架起一团棉花往里塞。
积分能修复破裂的耳膜,但没法清理掉残留的血。
陈澄感觉被塞了棉花的耳朵又痒又痛,连带着半边脖子都酥酥麻麻的,十分不自在,刚想挣脱,就听见威廉皇储笑了一声,很明显是嘲笑。
“怎么会有人舍得对您这样的美人动手呢?一定是个力不从心的老头子吧?”
且不说如今她为刀俎,他是鱼肉,在妻子儿女身旁肆意用言语挑逗一个同性政府官员也实在没品。即使面瘫如冯·博克,也别过脸不忍直视。
陈澄都要被他蠢笑了。
明面上两人的梁子就是从1926年被“误认为”女性时结下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道个歉就能搞定。但博克老爷几次试图调解,都因为对方不肯承认“错误”而失败,现在更是明晃晃地挑衅,完全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奔五的人了,活得像个巨婴。
抄家的快乐再度覆盖了今天遭受的一切粗暴对待,连持续响着的电铃声都不那么可憎,这样的封建余孽,她理都不想理。谢过塞西莉和侍女后,她示意科赫把皇储妃和几个孩子送回楼上休息,自己则向后一仰,隔着大毛巾靠在沙发背上,一派悠闲地望着冯·博克:“您不惜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就为了这?”
老冯爷笔直地站在大厅,制服虽然湿透,整个人却如海岸边的礁石般不可撼动:“国防部和东普鲁士的电话都打不通,我担心命令执行过程中出现意外,这才冒犯了您。”
没有总司令的调令,谁也不敢乱动。博克害怕陈澄会像布党刀了沙皇一家那样刀了威廉皇储一家,但能调动的只有他自己和副官,连他的参谋长冯·克鲁格都没跟来。
“我保证不杀任何王室成员。您可以回去了?”
冯·博克点头,正要走,被威廉皇储叫住。
“国防部的电话打不通可能是下班了,没给格勒纳家里打吗?”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东普鲁士的电话打不通,说不定老元帅已经睡下了,打给迈斯纳或者奥斯卡呢?或者再打一遍呢?”
陈澄想起自己刚挨过的那一巴掌,感觉老总统的掌风跨过国界,穿过波兰,狠狠扇在威廉皇储的脸上,打得对方美梦破碎,整个人都清醒了。
“我从诺伊德克回来的时候,总统阁下确实已经睡了。”
威廉皇储皱起眉:“他没有阻止你?”
陈澄起身送冯·博克出门,一边朝外走,一边回应:“先生,德意志国姓德意志,不姓霍亨索伦。”
几个留守的队员立刻上前拦着要冲过来的威廉皇储。
两人走到门口,停在大门旁,冯·博克又低头劝她:“皇储殿下没有恶意。”
陈澄微笑着反问:“那就是我有恶意?”
她刻意露出自认为魅惑的笑容,直视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睛,伸出手,指尖缓缓掠过他肩章上湿透的编织绳,再一片片抚摸过领章上金黄的矢车菊花瓣,最后落到他佩戴在领口的蓝马勋章上,轻轻拨动一下,看它小幅度晃荡着,甩下几滴雨珠。
“是我故意勾引他把我当成女人?”
冯·博克别过脸,低声道:“不是。”
他忽然用手中的马鞭抵在陈澄的手腕上,将她的手从勋章旁挪开,低头靠腿示意,然后拉开大门快步迈下台阶,冒着小雨甩开大衣翻身上马,立在马上冲她敬了个军礼。
“总理阁下,希望您信守承诺,再会。”
他的副官紧随其后也上了马。两匹黑马迅速融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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