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召见

陈澄火急火燎地赶回柏林,站在国会大厦门口,将面前的建筑和早上梦里燃烧的建筑联系在一起,总感觉像,又不太像。
“如果不是国会大厦,还能是哪里着火呢?”
她暂时想不到,又急匆匆甩开保镖,只身前往亚历山大广场附近的剧院,踩着剧院后的楼梯进入一间半新的公寓,打开窗户将窗边的白色假花换成红色,然后沉默地窝进沙发里,一边按揉太阳穴抵挡电铃声,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半小时后,有人敲门。
“先生,您需要电台吗?能听到很多大师的音乐。”
“我很喜欢贝多芬,但没什么积蓄,购买您的电台需要花费多少钱?”
“31马克就够了。”
陈澄打开门,将来人让进屋内,迅速关上门拉上窗帘。
一进门,台尔曼就压低声音询问:“现在整个德国的媒体记者都盯着你,太危险了!什么急事让你这时候约见我?”
“我很不安,我认为纳粹党人一定在酝酿阴谋,不是针对你的就是针对我的。”
台尔曼点头:“我也有所察觉,今年以来你得罪了太多人,从南斯拉夫国王到天主教会、从重工业资本家到犹太人,现在又加上妥协派社民党和保皇派钢盔团。步子迈得太大,很可能摔倒。”
“我能自己决定的事情并不多。”
无论直接还是间接,无论是否自愿,她做的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消灭纳粹。但纳粹党同样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反击,只是现在鲍曼敌我不明,穆勒又不在纳粹党高层,她没办法及时获知纳粹的最新动向。
陈澄叮嘱台尔曼小心纳粹党,对方则叮嘱陈澄注意隐蔽。简单交谈几分钟后,台尔曼压低帽檐,将围巾翻过一面围在脖子上挡住半张脸,迅速走出房间。
半小时后,陈澄也走出房间,反锁房门,心事重重地回到总理府。
刚一进门,沃尔夫就过来通报:“扬克先生正等着见您。”
会客室里早已烟雾缭绕,陈澄忍着不适进屋,对面的扬克就按灭烟头起身,凑到她身旁道:“总理阁下,给施特雷泽曼部长打电话的人确认了,是凯特尔中校的妻子。”
“他的妻子?”不是点头驴本尊?
“婚前的名字是丽萨·方丹,汉诺威一位富有地主的女儿。夫妇俩感情很好,中校夫人经常去工作单位找他。那个时间段,他的夫人正好在组织部办公室里,据施特雷泽曼部长说,对方打电话只是好奇政府是否会同意《杨格计划》。”扬克意有所指:“中校夫人经常参与军官太太们的聚会沙龙,跟很多太太们关系很好,可能是她们托她打听消息。”
聚会沙龙,冯·蒂尔克森,戈林夫人,一切好像有关联,却又不好串联。
陈澄的脑子一片混乱,想厘清手头的线索,却迟迟无法抓住线头。听起来施特雷泽曼的发病完全是意外,这个玩家只是不确定剧本走向,才想问问。但她经常出入军官太太的沙龙,难保不会在某次聚会上接触到卡琳,被纳粹党策反,故意来这一出。
纳粹党内为什么忽然爆发争吵?施特拉塞兄弟合写那封信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遵从“狮子搏兔,全力以赴”的原则,将一整年的工作重心都放在应对大萧条上,但魏玛社会积压的问题不是一只乱蹦跶的小兔子,而是一座shit山。她只有两只手,全力扑上去也不能根除,还可能顾头不顾腚。
电铃声到底在预警什么?该不会是提醒她再不看医生就要猝死了吧?
她咬牙隔着衣服按住作痛的腹部,维持面上的微笑:“麻烦您继续盯着凯特尔中校和他夫人。”
送走扬克后,她立刻返回书房开始整理名单。
按照魏玛的现有体制,如果不选择爆发内战,纳粹党大概率会选择逐步蚕食,也就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获得支持。既然现在已经进入紧急状态,那暂时解散各州政府由中央政府派专员监管也是合理的,1923年就有过先例。
如果注定要跌跤,不如在摔倒前多跨几步,东山再起时,起点也更靠前。
房门被人敲响了。
“送进来吧。”希望晚餐好吃点,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吃上一顿热乎呢。
敲门进来的不是夏莉,而是冯·施佩。
“总理阁下,总统阁下召见,就在总统府。”
兴登堡回柏林了?她立刻整理好手头可能需要汇报的工作出门。
虽然这几天上层天翻地覆,但底层暂时还没被波及,柏林仍旧一派灯红酒绿的繁荣景象。电影院还在热映普鲁士内政部出品的《扫黑风暴》,书店则挂出阿尔弗雷德·德布林《柏林,亚历山大广场》一书的到货信息,街边奢侈品店里飘荡着巴赫或爵士乐,穿着长裙和大衣的少女肆无忌惮与女伴说笑,引得路人对她们频频回顾。
陈澄抱着文件,迈步路过看似安居乐业的人们,走向不远处的总统府。第一次看到这些建筑时,她就想过只要一发航弹打中这里,整个德国都得瘫痪。但现在她自己就住在命门里,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顾头不顾腚,还管什么航弹?
她走上总统府的台阶,跟来接应她的迈斯纳打了招呼。
“总理阁下辛苦。”对方的寒暄说得意味深长。
“国务秘书先生也没闲着。”
冯·兴登堡在书房里接待她,两人照面后他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会儿,别开目光。
“……”陈澄怕他手痒又想来一巴掌,赶紧递上第一份文件:“上个月跟您说过的防卫军新制服草图,请您过目。”
草图上包括了陆军、海军和空军的作训服、冬夏常服、礼服、冬大衣和专用的迷彩伪装服一共18套服装,其中陆军常服、礼服和大衣统一使用灰绿色,海军为藏青色,空军为白色,作训服统一为三色无袖背心、黑色短裤和长裤。
在外观上,除了仿照M36野战服,沿用德军一贯的贴身设计,还更换了布料材质,增加了垫肩、腰部收紧和后开叉,纽扣也改为五颗,军官常服外套的法袖做了加深,能放作战地图或别的文件。
冯·兴登堡一张张图纸翻过去,停在沙漠迷彩上。
“给L小队设计的?”
“是的。”
他合上图册,放到书桌上,目光直直地望着陈澄:“你取消了兵种色?”
“是的,我认为士兵应该更全能,不用把他们限定在单一兵种上,骑兵可以当步兵,炮兵也可以摩托化。唯一需要单独标识的只有参谋军官,我在他们军装的衣袖上增加了写有参谋一词的金属丝袖条。”
“为什么?”
陈澄庆幸自己提前押了题,此刻还能保持微笑:“兵种色会暴露我们的机密,如果有外宾观看演习,很容易就能获知我们的兵种和人数,这不利于我们发展新兵种,如装甲兵、空降兵、海军陆战兵和特种兵。”
“特种兵?”
陈澄花了一个多小时解释了特种兵是什么、要做什么,以及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末了补充道:“我们派往利比亚的L小队,派往沙特的S小队以及派往埃塞俄比亚的A小队,理论上都是特种部队,执行特殊任务。”
伴着危险预警的电铃声解释特种作战实在太带感了,比刀尖起舞还刺激,连肾上腺素都开始疯狂分泌。她说的口干,端起放冷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被冷得一激灵。
冯·兴登堡默默地看她喝完,才道:“放凉了,别喝了。”
“没事,味道还不错。”
陈澄说完,又递上第二份文件:“我打算解散各州政府,由中央政府任命专员接管,以便统一调配资源,原政府成员和议员们会组成观察团监督工作、提供建议。另外,有部分官员涉及违法,还需要进一步彻查。这是新拟定的各州政府专员名单。”
这份文件的文字比上一份军服图集更多。陈澄不仅写了名单,还写了人员过往履历和改任理由。其实对大部分州政府来说只是走个过场,将民选州长名义上改为中央政府委派专员,人还是那个人。只有少部分人被撤换,依据自然是那些写给她的举报信,等文件被批准后,这些被撤换的官员还要移交司法部门。
不过毕竟是动了地方利益,这方案即使能被内阁通过,大概率也会被参议院否决,所以她打算走捷径直接让老总统签字。
冯·兴登堡接过文件,没有第一时间翻开,而是反问:“为什么?”
“因为德国需要统一。”这一题陈澄也押中了:“没有强大的中央政府,德国就是一盘散沙,面对外敌时各自为战,很容易被人逐个击破。即使没有外敌,各州各自为政,也使得国内发展很不平衡,而不平衡加剧了分裂。冯·俾斯麦公爵阁下打下统一的德意志国,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再把它分裂出去的。”
魏玛继承的这个共和国有多散呢?陈澄以“维特尔斯”这个身份刚到柏林那会儿,甚至需要先去巴伐利亚使馆报道。
见老总统仍然望着她,陈澄只好继续解释:“就像巴伐利亚,它是德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它总想着独立。为什么独立?因为巴伐利亚州政府是被分裂势力操控的政府,他们只会在国家内部捣乱。但我们不能让它分裂出去,经济文化都很发达的它一旦独立,很容易被其他国家吞并,却会使我们丧失重要的税收来源和兵源。”
可能是被冷茶水刺激到了,她感觉自己的胃部开始隐隐作痛。
“你此前已经打压过巴伐利亚人民党了。”
“是的,但分裂势力仍然存在,必须彻底消除它们。”陈澄轻叹一声:“除了考虑一直在闹独立的巴伐利亚,我们还得考虑莱茵兰。莱茵兰如果一直处于非军事区状态,受到法国的觊觎,又无法进驻德国军队,很可能逐渐倾向于独立出来,自发成立军队来抵御入侵,未来的某一天,我们也可能失去它。”
冯·兴登堡点头,开始翻阅名单。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陈澄耳畔的电铃声还在响,不过并不影响她听兴登堡翻页、听管家指挥着卫兵搬运东西,听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感受逐渐向下腹蔓延的疼痛。因为饮食不规律,她的胃痛倒是老毛病了,而且刚喝了冷茶,痛一会儿也正常。
让她担心的是冬天喝冷的容易窜,在汇报工作的时候突然窜不合适吧?
她觉得尴尬,稍稍调整坐姿,挺直腰背把屁股压实,一只手捂住腹部,悄悄下按。
“希望老爷子赶紧看完把我放回去,顺便借我把伞,这雨听着还挺大的。”
她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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