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最后一天恰是周四,开完内阁会议后,露伊莎窜进来向每位部长级高官们要了糖果,陈澄也准备了糖果给各位同事家的孩子。
送别忙碌的10月后,那场一年一度的国会汇报又要召开了。
经济危机对德国造成的影响是缓慢而深刻的,虽然在美国崩盘后第一时间管控外资和外币兑换,但民众的生活还是无法不受到影响。陈澄因此走了捷径,除了派遣州政府专员外,再次说服冯·兴登堡签字强行通过了《金融法》和新的《临时救济法》,开始金融监管和大规模以工代赈,实现事实上的集权。
因为魏玛现在是联邦制政体,如果要从法律上建立统一的政府,就必须取消代表各邦利益的参议院并修宪。而修宪就必须进行公投,公投结果只有在多数选民参加的情况下才有效。如果没有希特勒这一出的话,她本来是想走公投修宪这条路的。
可惜没有如果,她已经被洗头佬偷家了。
1929年的最后两个月里,公众的日常讨论完全被内阁成员更换、经济危机和中央政府暂管地方等大事占据。12月初,报纸上刊登的三则通知又成为议论焦点。
一是由于《凡尔赛条约》严重伤害德国的国民情感,政府宣布不承认条约中的部分内容,将积极举行新的国际会议讨论赔款问题。
二是由于经济危机导致社会动荡,为维护国内治安,平稳度过危机。到明年3月,德国海陆空武装力量将扩编至25万人。
这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世界范围内,由于胡佛准备大肆提高关税,引发多个国家的强烈抗议和贸易抵制,美欧之间的贸易迅速下跌,破产、失业潮蓄势待发;带英收到经济危机预警后,立刻搞出了“帝国特惠制”,把其他国家排挤出英联邦市场,用殖民地维持自己的经济运行;法国战后换总理比德国还频繁,针锋相对地把温和派白里安赶下台,换成了安德烈·塔尔迪厄,《凡尔赛条约》的起草人之一。
除了几个战胜国之外,另一个战败国奥地利的日子也不好过。即使在陈澄发出多次经济危机预警后,一部分人仍然鼓吹“要让经济触底自愈”,劝政府不要干涉。好在时任奥地利总理约翰·绍贝尔是个听劝的亲德派,也开始干预经济,挽救局势。
三是,由于经济危机给全球主要国家造成严重影响,为维持外交关系,德国将按自己的标准支付今年的赔款。配图是一列火车,车身上挂着写有“赔款支付专列(第一批)”的横幅,车上拉着煤炭、钢材、木材和小部分黄金。
这些钱和物资自然不是变出来的,大半是抄家没收的财产再采购来的,小部分黄金来自陈澄和工业家们的“捐赠”,实际上是美帝的羊毛。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袋蜜枣。”
陈澄如是自我评价。
不知道法国人会不会因为挨了一巴掌而拒绝蜜枣,为此,在专列抵达的同时,她还顶着风雪访问法国,见新领导人探探口风。
还在车上的时候,陈澄翻看了法国新总理的履历,发现对方一战时就在步兵师中服役,顿感不太妙。不过到达巴黎举行会谈后,对方的态度看起来还不错,认同了国家财政适度赤字来缓解经济危机的方法、认可了法德和解逐步增进互信,认可了明年2月底在巴黎举行会议商谈撤军事务,甚至愿意继续前任留下的拍电影合作。
但他也明确表示出自己对德国未来的担忧:总理亲苏、纳粹党上位副总理、总统是个军国主义者,三方都有自己的武装势力,未来很可能爆发内战。
陈澄只能说自己无法彻底否认这一可能,但会尽量避免。偏私人的场合里,她甚至用上了自学的二把刀法语以示亲近:“德国会不会爆发内战,其实取决于新赔款计划的合理程度,因为发动战争的人不是受伤害最大的人,也不是最终承担赔款的人。”
对方若有所思。
陈澄则趁热打铁:“说到底,德法之间的关系不会只有战争,也不会只有竞争,法国长于农业,德国强于工业,我们本该是合作互补的。战争是联合两个国家力量的方式,但不是唯一方式,我十分赞同建立欧洲共同体的提议。”
她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将蓝底十二颗金星的旗帜展示给对方。
“德国人能侵略我们一次,就能侵略第二次。”
陈澄轻叹一声,反问对方:“侵略的本质是什么?”
“是抢。”
“为什么要抢?”
“因为你们没有,你们贪婪。”
“你们没抢过?那《提尔西特和约》是什么?”
《提尔西特和约》是1807年拿破仑和第四次反法同盟的战败国普鲁士及沙俄签订的条约,而数次反法同盟的建立就是源于拿破仑的铁蹄肆无忌惮地践踏西欧他国领土。这份和约拿走普鲁士60%的人口和50%的土地,整个易北河以西都归了法国,迫使普鲁士不得不开启全面改革。
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威廉三世在政治上任用施泰因和哈登堡、解放农奴、鼓励发展工商业;教育上开始推行全民义务教育;军事上启用沙恩霍斯特、设立总参谋部、推行义务兵制……卧薪尝胆64年后,他的次子击败拿破仑三世,在凡尔赛宫称帝,一雪前耻。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对方沉默。
“侵略的本质,是资源和利益分配不均,而且不可调解。”陈澄切换回更方便表达的德语:“如果能通过合作和商讨解决分配问题,就不会引发战争。说到底,法国人没觉得德国人需要被尊重,肆意凌辱,在挨打后又要向德国复仇,结果又被打了一次。”
“德国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德国需要被尊重。您们再厉害的报复,也无法彻底毁灭德国,所谓‘杀不死我的,只会使我更强大’。即使你们发动大屠杀,把数千万德国人全杀光,德意志民族和德意志精神也将永存,您要试试吗?”
翻译尽职尽责地把这段话传递过去,对方的脸色开始明显变化。
其实陈澄能理解这种感觉,自己的国家曾经很强大,后来逐渐衰落,找不到原因又没有解决办法,所以只能无能狂怒,四处出警。
但能理解不代表支持对方,要知道欧洲强国实力的背后是对殖民地惨无人道的压迫和剥削,一笔笔全是血债。从这一角度上来说,德国的赔款更应该赔给被德国占领的殖民地人民,不过这些地方现在都被别的列强抢走了,魏玛又穷得叮当响,赔钱赔物资了也会被宗主国抢走,只能先运人过去帮忙打打殖民军赎罪。
对方回复:“法国人不是屠夫,我们跟德国民众没有仇。”
能得到这句话就是好消息,陈澄决定再接再励:“德法两国是同源的国家,我们都来源于强大的法兰克王国,不该顺从外人的意思自相残杀。在我们还专注于地区争夺时,我们的敌人已经开始了文明战争,而您,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文明战争?”
“我说德语,中欧说德语,您说法语,非洲部分国家说法语,但两种语言的使用人数加起来也比不上英语。法语代表高贵,德语代表精准,但它们都正在没落。”
陈澄感觉自己良心又开始痛了,但是不树立共同敌人就无法将本来为敌的国家变成盟友,而如果共同敌人不是英美,就只能变成意识形态不同的苏联。
至于法西斯,法国人只愿意保持警惕。
“美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没错,但它有自己的语言吗?没有,美国人说英语。法国人不惜牺牲国王也要支持美国独立,但美国仍然是英语世界的一部分,并且是一个比英国还庞大的庞然大物,它的壮大,实质上是在维护英语的文化统治地位。”
翻译一边说话,一边露出惊恐的表情。对方倒是淡定,示意陈澄继续。
陈澄则开启了加倍恐吓:“美国是英国的伪装,而英国则是美国进入欧洲大陆的跳板。想想看,英国人是不是经常背刺盟友,一旦我们有联合的想法,就要立刻破坏?想想英国宣布的撤军时间,世界大战后欧洲大陆一片狼藉,他们从中赚了多少好处?”
其实这套说辞说给对方听不一定有用,对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台了。她完全当锻炼口才的实战演习。等锻炼成熟,去说服法共领导人夺权才是最终目的。
“您想怎么样?按您的说法,英国人会阻止我们和解,没法做到完全互信。”
对方神情严肃,语速快到舌头要打结了,德方翻译都有些忙乱。
“我们商量的是建立民主的欧洲共同体,如果英国想加入,就必须证明自己是个民主国家,比如废除王室。”
如果从一开始把西欧重要国家英国排除出去,带英肯定要捣蛋,人家搞了几百年大陆均势,有的是办法拆解脆弱的欧共体。但如果把他们拉进来,他们早晚也要把欧共体拆散,只能是一直吊着他们,进不来,又有可能进来,才能控制住他们。
废除王室这一条,就是逼迫带英在欧陆和英联邦之间做出选择。
“另外,我们可以先增进经济和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合作,增加两国领导人互相访问的频率,逐步增加信任。”
对方犹豫片刻,同意了,但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
“军队把持国政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军国主义就是战争的主要诱因,您必须把军队和政治分隔开;纳粹党的思想过于极端,他们不承认战场的失败,还要发起另一场战争来报复,您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这会严重影响我们之间建立互信。”
陈澄点头应允,本来容克老爷和洗头佬就在她要下手的名单上。
“苏联敌视一切资本主义国家,您可以出于利益需要跟苏联人签订一些贸易协议,但一定要记住,时机一到,苏联就会吞没你们,也会吞没我们。您的亲苏立场是我担忧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陈澄挂起职业假笑:“这个您不必担心,我肯定清楚我应该站在哪边。”
她亲苏是正常的,但因为她亲苏,兴登堡同意让洗头佬入阁制衡她也是情理之中的操作,法佬们警惕也是可以理解的。
会谈持续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双方又敲定了一些进出口合同,商讨了一些民间的科技、教育、文艺领域的交流会,不算全无收获。
晚餐时间,法国总理盛情邀请陈澄品尝驰名世界的法餐。包括三文鱼排配香草蛋黄酱、贝尔维尤牛肉片、鸭肉面包、烤鸡、焗蜗牛、蔬菜沙拉、各色冰淇淋和甜点等,将近三十道菜,五种饮料。
一顿吃下来,陈澄只能感叹法佬此前看不起德子实在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