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起,满座寂然。这次她弹的是《高山流水》,曲调清越悠远。弹奏间,许风铃注意到二楼雅座有个年轻男子一直注视着她。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袭墨蓝锦袍,面容俊朗,手持折扇轻轻打着节拍。
曲终,掌声雷动。许风铃行礼退场,梅姨匆匆过来低语:“少东家想单独见你,在听雪轩。”
听雪轩是专为贵宾准备的小厅,清幽雅致。许风铃进去时,那位少东家正临窗而立,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许姑娘琴艺超群,果然名不虚传。”他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在下商陆,五湖商会管事。”
许风铃回礼,仔细打量对方。商陆眉目清秀,举止文雅,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中人,倒像个书生。
“商公子过奖。”许风铃谨慎地回答,“听闻您与白姑娘相熟?”
商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钰秀提起过我?”
这亲昵的称呼让许风铃心头微刺:“只说用贵商会令牌进过城。”
商陆笑了:“她就这样,从不多言。”他示意许风铃坐下,亲自斟茶,“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正是受钰秀所托。”
许风铃心跳加速:“她,还好吗?”
“受了点伤,但不碍事。”商陆轻描淡写地说,“她让我转告你,近日不要离开天音阁,尤其不要接受林如海的邀约。”
这与梅姨的安排直接冲突。许风铃皱眉:“为什么?”
商陆摇头:“她没说原因,只让我务必传到。”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还有这个。”
许风铃接过,信封上寥寥几字:“许风铃亲启”,笔迹挺拔如剑,确是白钰秀手笔。
“她,现在在哪里?”许风铃忍不住问。
商陆抿了口茶:“这个恕我不能相告。”他放下茶盏,突然压低声音,“许姑娘,天音阁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梅姨也~”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商陆立刻噤声,换上一副笑脸:“许姑娘琴艺如此精湛,不知师从何人?”
门被推开,梅姨笑吟吟地进来:“商公子与许姑娘聊得可好?”
商陆起身行礼:“多谢梅姨成全。许姑娘琴艺高超,在下佩服之至。”
梅姨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商公子难得来临江,不如多留几日?天音阁新排了几支舞。”
“多谢美意,可惜商会事务繁忙,明日就得启程回金陵。”商陆拱手告辞,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许风铃一眼。
梅姨送客回来,见许风铃仍坐在原处,手中握着那封信。
“商公子给你什么了?”她状似随意地问。
许风铃将信收入袖中:“只是些琴谱心得。”
梅姨似笑非笑:“是吗?”她没再多问,“时候不早,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林府。”
许风铃张了张嘴,最终没提商陆的警告。回到房中,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纸,上面草草写着:
(勿信人言,勿离天音。三日后子时,后门柳树下等我。钰)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许风铃将信贴在胸前,长舒一口气。至少白钰秀没事,而且三天后会来见自己。这七天来的担忧终于有了着落。
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许风铃吹灭蜡烛,躺在床上听着雨声。商陆那句未完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天音阁并非表面那么简单,梅姨也。”
梅姨怎么了?天音阁隐藏着什么?白钰秀又为何特意警告她远离林如海?
思绪如麻,许风铃辗转反侧。雨声中,她似乎听到屋顶有轻微的脚步声,但凝神再听,又只有雨打屋檐的声响。
“大概是猫吧。”喃喃自语,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她站在一片白雾里,远处有个白色身影若隐若现。她拼命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
“许姑娘!许姑娘!”
急促的敲门声将许风铃惊醒。天刚蒙蒙亮,小桃在门外焦急地呼唤。
“怎么了?”许风铃披衣开门。
小桃脸色苍白:“梅姨让你立刻去前厅!出大事了!”
前厅灯火通明,梅姨面色凝重地站在中央,旁边是几个陌生男子,为首的正是一身官服的林如海。
“许姑娘。”林如海见到她,微微颔首,“冒昧打扰,实在是有要事相询。”
许风铃行礼,心中警铃大作。白钰秀和商陆的警告言犹在耳,此刻林如海却亲自登门,绝非好事。
“大人请讲。”她强作镇定。
林如海示意随从退下,只留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昨夜商陆商公子遇刺身亡,你可知道?”
许风铃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险些跌倒。梅姨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发颤,“昨晚他还好好的。”
林如海锐利的目光盯着她:“商公子临死前,曾与你有过密谈。他说了什么?”
许风铃脑中一片空白。商陆死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几小时前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只是,只是聊了些琴艺。”她努力保持镇定,“他说欣赏我的演奏。”
林如海显然不信:“仅此而已?”
梅姨插话:“大人,许姑娘昨夜回房后就再未出门,阁里姑娘们都能作证。商公子遇刺,与她何干?”
林如海冷笑:“梅掌柜有所不知。商陆表面是五湖商会管事,实则是白莲教朱雀堂主。他的死,恐怕与教中内斗有关。”他转向许风铃,“许姑娘与白钰秀关系匪浅,对吧?”
白钰秀的名字被这样直白地点出,许风铃心跳如鼓。林如海知道多少?
“我,只是受白姑娘引荐来天音阁谋生,并无深交。”
林如海不置可否,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枚铜钱,你可认得?”
许风铃瞳孔骤缩,那正是白钰秀留给她的那枚,背面刻着莲花。她明明贴身收着,怎会到了林如海手中?
“不,不认得。”她强自镇定。
林如海冷笑:“从你房中搜出,还敢说不认得?”他逼近一步,“白钰秀现在何处?”
许风铃后退:“我不知道。”
“大人!”梅姨突然挡在两人之间,“许姑娘是我天音阁的人,若无实证,还请莫要为难。”
林如海眯起眼:“梅掌柜是要包庇白莲妖女?”
气氛剑拔弩张,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在林如海耳边低语几句。林如海脸色一变,狠狠瞪了许风铃一眼:“今日暂且作罢。但许姑娘不得离开临江城,随时听候传唤!”
说完,他带着随从匆匆离去,留下满厅愕然的人群。
梅姨长舒一口气,转向许风铃:“你没事吧?”
许风铃摇头,心中疑窦丛生。谁杀了商陆?谁偷走了她的铜钱?林如海又为何突然离去?
“梅姨,我~”
梅姨拍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在。”她环视四周,“都散了吧,今日闭门谢客。”
众人散去后,梅姨拉着许风铃来到内室,关上门窗。
“现在说实话。”她神色严峻,“商陆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许风铃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转达白钰秀的警告,让我不要离开天音阁,尤其不要见林如海。”
梅姨若有所思:“还有呢?”
“他说,天音阁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还说梅姨你。”许风铃停住了。
“说我什么?”梅姨追问。
“他没说完,您就进来了。”
梅姨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商陆说得没错。天音阁确实不只是乐坊。”她直视许风铃的眼睛,“这里也是白莲教的情报据点,而我,是前任朱雀堂主。”
许风铃瞪大眼睛。梅姨竟是白莲教高层?
“那,商陆?”
“现任朱雀堂主。”梅姨苦笑,“也是我的徒弟。”她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的死,必与教中内斗有关。”
许风铃脑中灵光一闪:“林如海突然离开,是不是?”
梅姨点头:“必是教中出了更大的事,牵扯到官府。”她握住许风铃的手,“现在你明白为何钰秀不让你接触林如海了吧?他表面是朝廷命官,实则暗中操控江南武林,与教中某些人勾结。”
信息量太大,许风铃一时难以消化。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贴身处取出白钰秀的信:“那这个?”
梅姨快速浏览,脸色越发凝重:“三日后子时,钰秀冒险回来见你,必是有要事。”她将信还给许风铃,“烧掉它,别留痕迹。”
许风铃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梅姨,我的铜钱怎么会到林如海手里?“
梅姨神色一凛:“阁里有内奸。”她压低声音,“从现在起,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监视。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别打草惊蛇。”
许风铃点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商陆死了,白钰秀处境危险,而她自己也成了林如海的目标,这一切,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得多。
窗外,雨越下越大。天音阁表面的繁华下,暗流汹涌。
商陆死后的第二天,天音阁表面平静如常。
许风铃坐在琴室里,手指机械地拨弄琴弦,却怎么也弹不出完整的曲子。梅姨告诉她,商陆的尸体是在秦淮河下游被发现的,身上十七处剑伤,最致命的一剑穿心而过。
“是落梅剑法。”梅姨当时这样说,眼中闪烁着许风铃读不懂的情绪,“教中会使这剑法的,不超过三个人。”
许风铃想问白钰秀是否在其中,却终究没敢开口。梅姨似乎看出她的心思,轻轻摇头:“不是钰秀的风格。她杀人,从来只用一剑。”
这句话不知是安慰还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