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庆快成她的私人司机了。
展潮声摸着口袋里的船票,心思早落在收拾好的行李上,本想装作无意地问问阿庆今夜什么时候会结束,却又怕显得刻意,直到抵达宴厅。
她依旧穿着钟家保镖的衣服下车,让阿庆多看了两眼。
见到她走进来的一瞬间,厅内数道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实在是不能理解钟竹玉已经和陆家定下联姻的事后,还要把这个小情人带到陆家大小姐的接风宴上。
展潮声慢慢向里走,实话来说,她其实还没睡醒。
吵嚷中,她听见旁人的私语。
斜左面的女人嘲笑起来,和男伴说:“钟老板真有意思,正宫还在这儿,就急着把小情人带来见面。”
男伴说:“九年前,钟老板就要和陆大小姐联姻,可大小姐毕竟是大小姐,跑了,那时候可真是狠狠地落了钟老板的面子。”
“钟老板这一出,原来是下马威呢!”女人手掩在唇边,吃吃地笑。
展潮声的身份不是秘密,又依然穿着保镖的服饰,既不像小情人也不像个保镖,所以才会让厅内的人觉得奇怪。
事实上,就连阿庆也不明白,钟竹玉既没让她送两件合身份的礼服给展潮声,也没刻意瞒下她的身份。
可她又把展潮声送走。
太矛盾了。阿庆想,也觉得奇怪。
她仗着个子高,站在展潮声身边,挡住大部分视线,低声道:“老板点名,让你跟着她。”
展潮声一门心思在想晚上的船只,随口问:“她在哪里?”
阿庆环视一圈,感受到那些视线,不由抿唇。
“我带你去。”
上楼之前,展潮声向下看了一眼,习惯性寻找钟家的保镖,却一眼看见人群之中的陆桦关。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露背的裙子,后背靠蝴蝶骨的位置上有道疤,上面纹了朵黑蔷薇,匆匆一眼并不能分辨出那是刀疤还是枪伤。
她好像很喜欢黑色。展潮声想,觉得她在D国其实也并不好过。
阿庆早早留在楼梯口,没再向前。
行过转角,忽有熟悉的兰花香调萦绕鼻尖,接着一双手突然伸过来,环住展潮声的腰,将她揽进怀里。
“我和陆桦关联姻,是正确的吗?”
钟竹玉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沉地问。
她喝了点酒,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
其实她的酒量并不好,一般不会喝酒,但今晚上喝了点酒。
不知道为什么。
展潮声特意停留了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陆越明在敖城分量不低,姐姐和她联姻,只要不出错,就能摆脱周老板。”
“我不是在问你这些事情,”钟竹玉缓缓地将她抱紧,“我是在问你,我和她联姻,是对还是错?”
她的声音很低,可在展潮声的耳朵里,她明明在问:她和陆桦关联姻,在展潮声看来,是好还是不好。
好还是不好,钟竹玉之前就没有问过她。现在却在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才开始问她。
什么意思呢?就像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一样。
展潮声在心底笑,没说话,总觉得钟竹玉这样做、这样问,就像训狗一样。
楼下陡然爆发出叫好声,有人操着一口官方的语气开始介绍物品,他们开始为陆桦关送礼,表示接纳这个离家九年的大小姐回到故土。
“姐姐,你该下去了。”
展潮声平静地下逐客令,“今天晚上,除了周老板,就只有姐姐的话语权最大。”
闻言,钟竹玉没有放开她,或许是不愿意,把她越抱越紧。
展潮声有些呼不上气,却没有制止她,任由她抱着。
好半晌,钟竹玉终于松开她,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你在这里歇着,不要离开阿庆。”
她的手抬起落下,想碰碰展潮声的发尾,却又怕她突然转身而飞速收回。
展潮声背对着她,懒得回头,听见脚步声响起,钟竹玉的身影擦过她的肩侧离开。
她听见钟竹玉和阿庆在小声地交谈,很快阿庆就向她走来。
阿庆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恍然,对她说:“走吧,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楼下声音不停,听起来今夜阵仗就很大。
展潮声跟着阿庆往里走,有些无聊,摸了摸口袋里的船票,心里才有些许平静。
入秋后,敖城风大。
阿庆靠在露台边,冷风吹响她的风衣下摆,她打量着抱着手站在几步外的展潮声。
从前,她和展潮声交集很少,虽然她们是同一批次被钟老太太收养。
但她、大旺、九钱都属于钟竹玉出行的保镖,展潮声自小就是钟竹玉的贴身保镖,属于是钟竹玉的移动血包。
以往听得最多的,就是老板身边那个姓展的保镖,又又又为老板挡了一刀,又又又进了医院,这几天需要一个人顶上她的位置,频率高时几乎隔一个月一次。
阿庆那时候想,老板身边的保镖这么废物,怎么天天受伤,害得她们要打两份工。
可自从十天前,她、大旺和九钱被调来做老板的贴身保镖,全天候跟在老板身边,十天里三个人下阵了大旺和九钱,才晓得,展潮声哪儿是个废物,她简直太尽职尽责了,和小强一样,从小到大挨了那么多刀,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她简直是小强中的小强。
阿庆再看展潮声,有点心疼她,只觉她跟在老板身边,就是和阎王抢人,抢老板的命,抢自己的命。
展潮声沉默地站着,看着阿庆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这样的目光看得她不自在极了,让她不得不用话题岔开。
“阿庆,老板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阿庆不愿意说,摇了摇头。
气氛再一次归于平静,展潮声被她用那样怜悯的目光看着,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心里不仅仅是无聊,还有几分难受。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打断阿庆时,忽有几道踩碎枯叶的脚步声响起。
有个男人小声地说:“陆桦关昨夜去了周…怀疑她是内鬼…”
他的声音太小,混杂着风声,展潮声没听清,连忙伸手将阿庆拉下来,藏在墙壁后。
很快,她就看到男人的身影,一共四个人,三男一女。
三个男人若有如无地挡在女人身边,用身高来阻挡四面八方的视线,有一个个子最高,站在女人身后。
女人说:“她如果心不诚,那就杀了她。”
她身后的男人说:“杀了她?老板不是说……”
女人声音很冷,说:“和我们合作,拿不出诚意,就该死。”
……
四个人渐行渐远。
剩下的话展潮声没能听清,阿庆比她更差,只能听见女人说的话。
展潮声拍了拍阿庆,小声道:“阿庆,去找老板,然后让陆家小心点。”
“不行,老板说我不能离开你。”阿庆绷着脸。
“阿庆,你是老板的保镖,不是我的,”展潮声眯了眯眼,“虽然我不知道老板的计划是什么,但陆桦关死了,绝不是老板想看到的。”
阿庆沉默了,想了半晌,还是挪动脚步快速离开。
展潮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有些忍不住笑,摸着船票,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里的墙高,但也不是不可以翻出去,只要从相反的楼梯下去,从后面的院子里翻出去,去港口,上船了,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展潮声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甚至掺杂了几分雀跃。
她走得太快,没有刻意地隐藏脚步声。
行过最后一个转角,忽然有一声叮当声响,宴厅内的灯骤然熄灭。
展潮声猛然顿住,这种不常听见的声音在她的记忆里很深刻,是弹壳落地的声音。
她慢慢地弯下腰,袖子里的刀也慢慢滑下来,转角处有一片阴影也在慢慢地移动。
一切的动作都很缓慢,可几乎是一瞬间,两个人一齐有了动作。
是个女人,棕色头发,亚裔面孔,手握军刀。
一个照面,展潮声立即弯腰,推窗望月式地向女人的两腿割去!
女人反应极快,立即往旁边跳开,月光下,手里银光闪烁,展潮声这才看清,她的左手还藏了一把刀。
见此,展潮声当即扭身让开,大幅度的动作让她的脊背紧贴墙壁。
女人手里的刀在掌心转了半圈,迎着她暴露的侧腹狠厉劈下!
展潮声被动地靠在墙壁上,狼狈地向前扑去,单手撑地往前翻滚一圈,还未回身就觉得颈后凉意炸起,忙弯腰低头。
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形,侧腹便是一凉,接着便是灼热的痛意蔓延。
展潮声一模,只摸到一片湿漉漉,她低骂一声,以弓着腰的姿态往转角的另一面挪动,把身后的女人当盾牌。
忽而又有一声弹壳落地的声响,耳边是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女人动作一顿,没有犹豫,侧身就像露台跑去,动作很利落,单手就翻了下去。
展潮声摁住腰腹的伤口,大步向前跑去,身后脚步声穷追不舍。
真是见鬼了!她四处环顾,见一处敞开的房间门,没有犹豫立即跑进去,欲从窗子跳下去。
一双手忽然自大开的门后袭来,正面抱住她,身上有一股寺庙里的香火味。
展潮声咬了咬牙,手中刀往上挑,却被来者掐住腕骨夺去,同时,门被人轻轻地关上。
她想要挣开,屈起膝盖往上顶,来者一手扣住她的后颈,高跟鞋尖细的鞋头猛地踢在她的小腿骨上,造成一片酸麻。
那鞋子落下的时候,高跟又狠狠地踩在她的脚上。
展潮声咬死牙关不发出声音,只得将来者往前推去,途中却踩到长裙,让二人一起踉跄地跌坐在墙角。
身前的人闷哼一声,“小潮声?”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展潮声动作一顿。
耳边有不间断呼啸而过的破空声,不知道是哪一方在对哪一方开战,或许是周老板在清缴陆桦关的势力,又或许是刚刚的四个人在刺杀周老板。
展潮声只能确定一点,这两拨人都和陆桦关有关系。
窄小的墙角里,呼吸交杂的射击死界里,陆桦关把她抱在怀里,手心冰凉。
她简单地检查了一番展潮声腰侧的伤口,是刀子的擦伤,不深,只是出血量看着吓人。
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一声闷响,陆桦关松了一口气,在她耳边轻轻地问:“潮声,你没碰过枪?”
“没有。”
她离得实在太近,湿热的呼吸全都洒落在的颈侧、耳后,让那块皮肤发烫,产生了几分痒意,像在亲吻一样。
展潮声只有在和钟竹玉负距离接触时这么近过,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这么近的接触——裸绞这种情况除外。
她伏趴在陆桦关的身上,膝盖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想往后退,却被她抱得太紧,始终没能成功。
“别动。”
陆桦关抱紧她,脊背裸露在外的皮肤贴着墙壁,甚至能感觉到那层瓷砖的冰凉。
她的眼睛盯着门缝下一点点微弱的光影,左手摁住展潮声的后脑,右手一直平举,枪口对准门后的人。
这样进的距离,展潮声甚至能感觉到她颈侧跳动的脉搏。
展潮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感受着她的脉搏,细长的银坠子和她的发丝缠在一起。
她总觉得这样很怪,就像是把自己的命和陆桦关的命绑在了一起。
陆桦关端枪的手很稳,在她的耳边问:“小潮声,你猜,他推门的时候,会不会开枪?”
她离得很近很近,几乎要吻在她的耳垂上一样。
展潮声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