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足三米的大门前,站着四个人,三个女人,一个男人。
三个女人里,只有正中间的是东方面孔,而那个男人,展潮声扫了两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东方面孔咬着糖,冲着陆桦关笑,吊儿郎当地向她伸手,“陆小姐,例行搜身。”
陆桦关配合地平举双手,见她扭脸又向身后的两个女人指了指展潮声。
她用D文说:“她也要。”
一直站在最左面的男人玩着手里的枪,一会儿摸摸枪身一会儿卸下弹匣,看起来很忙,但却无所事事。
好半天后,东方面孔还在慢悠悠地搜身。
那男人显然有些烦,催促道:“钱茗,可以了吧。”
闻言,钱茗笑着后退两步远离陆桦关,另外两个女人也同一时间离开展潮声,向陆桦关努努嘴,示意她们进去。
脚下铺了厚重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发不出声音,盘旋的楼梯上也铺着地毯,一直蜿蜒到走廊的尽头。
展潮声进门时,就觉得有冷风一直呼呼地吹着,没走上楼梯就将她的手脚吹得冰凉。
她想起之前在庄园里的另一栋房子里见到周家憬时,好像也是这样,周家憬似乎很贪凉。
实木的楼梯扶手每一节都雕着纹路,摸起来像是山水画,但看起来却不像山水画,有些晦涩难懂。
陆桦关推开最后一扇门,看见的是以一种难受的姿势仰躺在实木椅子上的周家憬,用手遮着眼睛。
她关上门,带着展潮声走上前,喊:“周姐姐。”
周家憬把手拿开,慢慢坐直,整理整理衣服后,一改懒散的模样,向陆桦关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展潮声身上,“这就是你和我说的小扇子?”
展潮声只和她对视了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只看见了她的眼睛很平静,像一潭死水,青黑色的水面将水底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猜不透底下翻滚的是什么。
陆桦关没说话,一分一秒划过,墙上钟表滴答滴答地走,像是丧钟临近。
展潮声察觉到自己后背沁出冷汗,被屋里冷风一吹,湿哒哒地黏在脊背上,她甚至没听清周家憬的话,只能听清自己如雷心跳,和墙上钟声。
陆桦关笑道:“周姐姐,小潮声没跑成,投靠你来了。”
周家憬轻应一声,没说话。
半晌,她低下头,一面翻着手上的几页纸,一面向展潮声招手,示意她往前走。
直到走到桌前,展潮声这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着的是自己的资料。
这一看,展潮声心里突然好受了些许。
如果周家憬和陆桦关没有调查她,就把她带到这里,她反倒要仔细想想,陆桦关和周家憬是不是别有用心。
可她们调查了,像是对待所有来路不明的人一样。
周家憬随意地翻了翻新资料,展潮声的资料这些年来,因为钟竹玉她看过无数次,样子做够了,就抬眼看她。
她盯着展潮声的眼睛,说:“我姓周,周家憬。”
她在笑,不像展潮声之前跟在钟竹玉身边看到的那样笑。
“把你以前见到的我都忘了,”周家憬重复了一遍,“我姓周,周家憬。”
此时的她,比之前在钟竹玉身边的看到的周家憬更具亲和力。
但展潮声仍然摸不透她到底想说什么,斟酌了很久,谨慎地说:“周老板。”
她这一出小心翼翼的模样,把周家憬逗笑了。
她望着展潮声,视线落到她不自觉握紧的手上,轻声问:“你想跟着她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又发现展潮声开始无意识地抿嘴咬嘴唇,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来,展潮声才二十二岁,还不懂隐藏,只学了皮毛,分明是个小孩子的样——对于她们而言。
见此,陆桦关上前半步,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周家憬制止。
“我在问她,不是在问你。”
说罢,她看着展潮声,把纸质资料放在桌上,和她说:“我不是在质问你,只是想和你说,和她,和我们在一起,很危险,可能会丢命。”
“你想跑,我们可以帮你。你想和我们在一起,我们会接纳你。”
周家憬笑,“两个选择,你可以现在回答我,也可以以后回答我。”
展潮声咬着嘴唇,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所见的周家憬和这个庄园里的人,都是果断的人。
周家憬从来没给钟竹玉选择,可是,为什么今天会给她做选择?
展潮声想不通,从周家憬的利益结构上看,她没有那么重要。从周家憬在敖城的势力结构上看,她也没那么重要。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周家憬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从前的陆桦关也是这样。而她很有耐心,一直都很有耐心,耐心地等着展潮声的回答。
“我会给您做出答复,”几番考量之下,展潮声客气地回答她,“但现在我还没有想好。”
周家憬毫不意外,点了点头。
她扫了一眼陆桦关,展潮声立马就听见身后的陆桦关大步走上前的脚步声。
周家憬看着她,用D文问她:“除了这个小插曲,你还好吗?”
陆桦关也用D文说:“还不错,他告诉了我一个叛徒。”
“谁?”
陆桦关想起楼下遇到的男人,说:“老五。”
“他啊。”
周家憬眼睛弯了弯,没在继续说下去,转而问她:“观观今早打电话给我,问你什么时候再去庚城,她有一点想你。”
“沈四小姐想我?”
陆桦关脸上很诧异,诧异到展潮声即使没学过D文,听不懂她们说话也能明显察觉出她的诧异。
周家憬轻易察觉到两人身上的变化,只是笑笑,没再说话,看着陆桦关揣着疑惑带着展潮声离去。
轻微地关门声响起,陆桦关带着她再一次从守门的四个人身边走过,一直走到车子边。
展潮声站在车子边,望着那个能俯视整个庄园的房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额角终于不再有冷汗沁出。
缓了缓,她问陆桦关:“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见她?”
陆桦关递了支烟给她,拿出烟盒的时候,展潮声扫了一眼,上面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可联想到她在D国留了九年,那应该就是D国的烟。
咔嚓一声脆响,火机映照的火光映亮她的下半张脸,在火焰扭曲的空气里,展潮声忽然看见周家憬在桌子上、她的左手边也摆着一盒这样的烟。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发现陆桦关没有收烟点烟的动作,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她向自己轻挑眉梢,问:“发现了?”
“你在D国,就是在她的身边对吗?”
陆桦关摇头,纠正她:“是在老板身边。”
“老板?”展潮声微微地皱眉。
听到她的疑问,陆桦关突然露出一副懊恼的神情,为难地说:“说漏嘴了,怎么办啊潮声?”
展潮声实在没忍住翻白眼,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紧紧地抿着嘴巴不再出言,怕她又吐露出什么自己不该听的话。
见她这幅样子,陆桦关不再说话,只是笑。
展潮声提防着她的话,也不说话,甚至有几分想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
离两个人几米高的地方,防爆系数达到最高的单面镜后面,周家憬伫立。
她垂着眼,望着楼下的两个人,看到陆桦关冲着展潮声笑,慢慢地叹气,回身去拨通电话。
打给陆地那边越过接线员的电话等待时间有些长,又经历数次转接后,终于接通时,周家憬就混不吝地吹了声口哨,那边就将电话毫不留情地挂断,只留几声嘟音。
“……”
周家憬不死心,又拨了电话过去,这一次电话很快就被接起。
“在北平的时候,我忘了说,我见到你弟弟了,在N国。”
那边的人抢先开口说,像是要先发制人似的,“我说过,他会活,但活的很不好看。”
她这样一说,周家憬的思路被强行带到许多年的赌注上,无所谓地说:“那你赢了,没有奖励。”
那边冷笑一声,呛声道:“沈生最近在为沈怀观发愁,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观观好像谈对象了,他要是找到那个人,得把她大卸八块。”
“周家憬,我要不要和沈生坦白,说你就是那个人,然后,和沈生换一个广场的招标权?”
“……”
半晌,周家憬咬了咬牙,也呛声回去:“小周家册联系你了么?”
那边说:“我只注重结果,过程怎样,我不关心。”
终于,周家憬败下阵来,岔开话题,“我送个小孩子给你,你要不要?”
“你自己养着吧,养一个小陆是养,养两个也是养。”
“现在有些敏感,容易养死,”周家憬有些为难,听到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唱川剧的声音,又说:“札敕呢,让他养。”
“他刚回来,正在给老太太讲经。”
一听这话,周家憬乐了,“假和尚,还能给老太太讲经?”
“老太太最近折腾札敕,是以防他再滥发善心捡个小孩子回来,和你一样。”
周家憬笑,“那老太太肯定想不到,我在敖城,也能滥发善心,捡了个小孩子。”
她拨了两下桌边的绿叶,不再和她谈及捡小孩子的事,“你把札敕送过来吧,老太太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还不是时候,”那边似乎也在笑,“对吗?”
“对,时候到了,我再联系你。”
周家憬挂了电话。再次走到窗子前,看到下方的两个人刚刚上车准备离去。
很久之后,她回到椅子上,实木的椅子坐着总有些难受,但坐了很多年,早已习惯。
周家憬静坐很久,用子弹摆出三个名字,陆桦关、展潮声和钟竹玉。
她想也没想,就把钟竹玉拆开。
几天了,钟竹玉应该能查出点苗头了。
周家憬支着头,玩着子弹,想她什么时候,会来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