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晚脸色微沉,正要像往常一样从陆拾忆身边绕开,对方却像块甩不脱的膏药黏得更紧,那张明媚的小脸几乎要怼到她鼻尖。
“哟,真生气啦?别急嘛姐姐,那你到底要多少?五万?”
她伸出五根葱白的手指晃了晃。“不够?十万?……二十万?”
见季朝晚绷着脸没有立刻推开她,陆拾忆得寸进尺,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季朝晚的耳廓。
“还是说……姐姐想要的,远不止这个数?”
季朝晚看着陆拾忆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一个清晰的数字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滚了出来:
“三十五万。”
“什么?”陆拾忆放开季朝晚。“我没听错吧,你这是在开价吗?”
季朝晚慢慢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拾忆惊愕的脸上。
“不是你先问我需要多少的吗?三十五万。我要三十五万。”
只要有这些钱,紫鸢的病就能治了吧。
那个苍白的身影,日渐枯萎的容颜,强撑着说我没事的笑容……
她猛地回过神,一股强烈的荒谬和自我厌恶涌了上来。
她在干什么?她竟真的被诱惑着开了口?
“呵,我还玩笑的,陆小姐莫要当真才好。”
她一把推开那辆失去了交通工具功能的自行车,几乎是用逃的速度离开陆拾忆身边。
她不敢回头,也庆幸那个总爱纠缠的小尾巴这次没有追上来。
深呼一口气,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当陆拾忆靠近,当她说出那些数目的瞬间,自己的心脏竟然真的失控地狂跳了一下。
那是名为希望的毒药。
在夜场摸爬滚打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
陆拾忆每次看向她那亮晶晶的眼神里,除了报恩的幌子,那些直白的好奇、不加掩饰的亲昵、和近乎刻意的肢体接触……
那点小心思,季朝晚看得一清二楚。
萍萍就总调侃她,说她这种年上御姐款斩男又斩女,是某些人的天菜。
她记得更清楚,陆拾忆纤细手腕上那块低调却绝对昂贵的卡地亚Tank Louis Cartier。
三十五万?对这位大小姐来说,大概就是个零花钱数字吧?
可是紫鸢会怎么想?
她如果知道这些钱是这么来的,一定会像当初不惜代价也要保护她那样,带着愤怒和心碎把病历撕得粉碎吧?
可是还来得及吗?
想到越来越虚弱的紫鸢,她不确定是否还有时间。
可是……视线落在身后陆拾忆原本站立的地方,季朝晚用力甩甩头。
她试图将那张机灵甚至有点讨人嫌的脸庞和交易这个冰冷的词彻底剥离开。
她实在无法、也不愿把那个鲜活古怪的女孩,和那种金钱交易挂上钩。
望着马上就要清醒过来的街道,季朝晚推着自行车缓缓离开。
身后路灯的光晕里,陆拾忆清脆的声音穿透薄雾追了过来:
“姐姐,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等你答复啊!”
季朝晚没有回应,消失在黎明前的街角。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清晨的潮湿薄雾,冷冽而刺鼻。
病房里,一只冰凉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抚上季朝晚紧蹙的眉心。
“朝晚……你不要担心了,人各有命,我没事的……”
季朝晚抬头看向病床上那张脸,本来白皙红润的皮肤变得枯黄灰败,连嘴唇都失了最后一点血色。
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白皙红润、笑得像朵鸢尾花的姑娘?
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季朝晚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紫鸢,你知道吗,医院告诉我说已经找到肾源了,你不用做那该死的透析了,你马上就要好起来了!”
紫鸢黯淡的眼眸瞬间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可是朝晚,做手术……一定要很多钱吧……”
“你放心吧,会有办法的。”季朝晚安抚着紫鸢。
“可是,你还要念书啊,你的学业怎么办?你不能……”紫鸢顿时紧张起来。
“念个屁的书!你现在都成这样了,我还想着自己前途?你当我季朝晚是什么人?
你会得这个病,十有八九是因为我,你难道要我丢下你一个人逍遥自在吗?我做不到!”
紫鸢的声音抖得厉害,泪珠无声地滚落。
“可是,朝晚,我们不能……不能找他吗?或者让他……”
“紫鸢,你敢!”
季朝晚猛的喝住紫鸢,痛苦地闭上眼。
“对不起……但是紫鸢,你要明白,我们即使再难,有些事也绝对不能做。
我知道我无能,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回到那个恶魔身边!你如果敢背着我联系他的话,我和你从此就毫无关系!”
这番话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季朝晚踉跄着冲出病房,眼泪倾泻而出。
怎么办?……真的没有别的路了吗?
想到那个恶魔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季朝晚顿时有点后悔。
也许她当初真的不该做的那么绝。
秦枭……秦枭……
如果能忍下那口气,哪怕只是假意逢迎,紫鸢是不是就不用等一个渺茫的肾源,不必为那天文数字的手术费日夜煎熬?
这个名字,注定将是她无法结束的梦魇。
离开医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回到临时租下的小屋休息了一下,季朝晚又继续了自己的繁忙。
只有在疲惫与忙碌中,她才能够暂时遗忘过去和现在的那些糟心事。
她只允许自己眯了两个小时,冷水泼脸,强行开机,又一头扎进了‘灯火阑珊’的喧嚣里。
“哟,晚姐,今天这么早?你不是晚班吗?”
萍萍正擦着吧台,看见她进来,惊讶地扬了扬下巴。
季朝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萍萍,那个……我能不能先预支点工资?”
萍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晚姐,你知道的,我就是个挂名经理,给表哥打工的。预支工资这事儿我真做不了主。不过你要多少?我手头还有点私房钱,先借你应应急?”
想到那高昂的手术费,和萍萍也不富裕的家境,季朝晚摇了摇头。
萍萍那点积蓄,对她而言是雪中送炭,可对三十五万这个无底洞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萍萍看着她眼底的青紫,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晚姐,要不你直接去找老板谈谈?我知道他那人吧,看着是挺不靠谱的,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说话也气人,抠门起来像铁公鸡……但是!”
她强调:“万一呢?万一他今天出门没吃药,或者被雷劈了突然良心发现呢?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
“哦?我倒是很想知道,我这‘没正形’、‘气人’、‘铁公鸡’的表哥,今天能帮上我们万事不求人的朝晚什么忙?”
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门口飘来。
说人坏话被逮个正着,萍萍浑身一僵,瞬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老板,我、我正跟晚姐夸你呢!夸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古道热肠!”
话音未落,萍萍立刻毫无义气地丢下季朝晚溜了。
季朝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酒吧老板云亭,正斜倚在门框上。
晨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形和那张过分英俊的脸,那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锁在她身上。
“能让萍萍那丫头说出‘死马当活马医’这种话,看来我们阿朝这次遇到的不是小麻烦啊。”
季朝晚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接的视线。
“老板,你就别开我玩笑了。这次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好了我不闹了,来我办公室吧。”云亭收起了笑脸。
季朝晚心头微动。
她来灯火阑珊快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被邀请进入老板的办公室。
对于云亭,她心情是复杂的。
萍萍总吐槽他不着调、嘴欠、抠门精。
但在季朝晚看来,这个老板虽然喜欢口嗨,骨子里却是个有底线、甚至算得上绅士的人。
那是她来这个酒吧不到半个月的时候,这份新工作开出的价钱比别的地方要高一倍,很是缓解了她的经济压力。
她端着酒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推开包房门,忽然就被压在了沙发上,一只禄山之爪爬了上来。
这种事在夜场不算新鲜,以她的容貌更是高危。
在这里工作难免会遇到一些借酒装疯的人。
毕竟顾客就是上帝,不想丢了工作的季朝晚也只能强忍住向眼前的那张脸挥拳的冲动。
“先生,请你放开。”
结果那人见她没有激烈反抗,以为遇到了软柿子,胆子更肥,另一只手竟直接去扯她的衣扣。
就在她几乎要破功的瞬间,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那个压在她身上的‘上帝’,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人毫不留情地甩了出去。
云亭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戾气。
他甚至没看那哀嚎的醉鬼一眼,目光落在季朝晚被扯坏的衣领和苍白的脸上。
“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动手。我又不是那种会无底线压榨员工的无良资本家……好了,去后厨切果盘去吧,今天先不要出前台了。”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手丢给还在发懵的季朝晚。
“记得洗干净还给我……我会让萍萍今晚多给你开五百的,就算赔你的衣服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