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口红

年一晃而过。新学期开学,离高考时间更近。班上除开已经确定保送的李瑟,其他人每天都忙着复习刷题考试。
花锦的右手手指贴了好几张创可贴。她写题写到手抽筋,中指一碰笔就酸胀疼痛。
花瑜倒是忙里偷闲,在某个周日跑去染了一头红发。周一早上上学老师看见她的头发后一愣,说了一句“高考前染回来,不然不好进考场”,也没再追究。
烈日替代了春日的暖风。李瑟在一片聒噪蝉鸣中回学校取材料。现在是午休时间,篮球拍打在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声,时不时还有男生们粗旷的欢呼。李瑟路过他们,经过头挨着头说悄悄话的女孩子们,她看见高三的教学楼静悄悄的,是伫立在热闹校园里的异类。
李瑟绕过高三的教学楼,到达老师们所在的办公楼。在老师办公室要到了自己需要的材料,李瑟微笑着礼貌的感谢老师们这几年对她的照顾。她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放慢脚步。
老师的办公楼和高三教学楼相对而立,李瑟被对面教学楼走廊上一抹艳丽的红烧着眼睛。那红从走廊一头烧到另一头,叫醒沉寂的大楼,在李瑟正对面停下来。
“李瑟——!”红头发的花瑜趴在走廊上朝李瑟很用力地挥手。
李瑟面朝她,向她点点头。
花瑜把双手放到嘴边摆出喇叭的形状:“你哑巴啦?怎么不说话!”
李瑟的嘴刚刚张开,身边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李瑟和花瑜的班主任站在李瑟身边,她先把李瑟拉的离走廊远一些,再冲花瑜喊:“花瑜你下来!小心摔到了!”
花瑜嘻嘻哈哈的离栏杆远了些,转身往楼梯口跑,头发跟着一道儿飞起来,在阳光下热烈灿烂。李瑟向班主任打过招呼离开,下楼的脚步也快了许多。
她在两栋教学楼中间的小花坛边看见花瑜,笑眯眯的花瑜。
“北大生怎么跑到学校来啦?”
李瑟拿着文件夹,“我来拿资料。”
“哦。”花瑜的头发红红的,脸红红的,嘴巴也红红的,很像涂了口红,“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你也不会回学校来。”
李瑟笑:“你想我了?”
花瑜热乎乎的骂:“鬼才有那闲工夫。我每天写卷子都来不及。”
李瑟问:“笔记你看了吗?”
李瑟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就用一本厚厚的黑皮笔记本整理笔记。她对人很大方,只有这本笔记谁也借不走。
这学期开学第一天,李瑟把它放到花瑜的桌上。花瑜没明白,李瑟说你最好和我一起考到北京去,不然我读大学的时候死掉的话,你会错过我的葬礼。
花瑜完全忘记这是自己说过的话。她骂李瑟新学期第一天就讲这种话好晦气,但收下了笔记。
“看了啊。”花瑜的眼皮被太阳晒得烫烫的,“但是你字太丑了,我没太看懂。”
“是吗?哪里不懂。”李瑟走上前一步,对自己曾经连续多年参加书法大赛得金奖的事实弃之不顾,“我写字确实有些不好辨认。”
花瑜撇撇嘴,“问题太多了,主要是字丑,看着就烦。”
李瑟平了平脸色,“这样呀。”她很快再度笑起来,“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可以一个字一个字读给你听。”
“我没空。”花瑜拒绝的话比脑子转得快。她说完又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有十天就考试了,你给我讲还不如给花锦讲。她天天写作业写得手疼,我看着都心疼。”
“好。我给她找些真题做。”
花瑜虽然讨厌李瑟,但此时她算是托人办事,礼貌必不可缺,只是一张嘴还是像阴阳怪气:“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呀。”
花瑜认为这段对话可以到此为止,有些心满意足地转身想要回教室去。脚步刚迈出一步,她又站住回头:“李瑟。”
李瑟站在阳光里,眼睛弯弯的,长长的睫毛翘起来,黑密且亮,“嗯?”
“高考那天你该不会站在考场门口看我们受苦吧?”
太阳很烈,阳光烤得花瑜心烦意乱。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顺着头发往脸颊滚落。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乱跳。
“你千万别来哦,否则我会生气。”花瑜龇牙咧嘴做个鬼脸,不凶狠,落到李瑟眼里还有些可爱。
李瑟难得笑出声:“好呀,我一定来。”
——
高考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许佑安和丈夫花海起了个大早,花海开车,送花瑜和花锦去考场。
“别紧张,没事儿,正常发挥就行。”花海一边开车一边叮嘱两个孩子,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她们一眼。
花瑜坐在后排戴着耳机听歌看风景,花锦大腿上摊着一本字迹干净漂亮的笔记正在抓紧时间复习。
花海说:“小锦别在车上看书了,小心一会儿晕车。”
许佑安坐在副驾驶座,闻言回头试图看花锦在看的东西,“你在看那本笔记吗?你们同学给你的?”
“李瑟。”花锦合上笔记本,手盖住浅蓝色的软皮封面,“她的笔记题目都不太适合我,这是我根据她给我发的真题整理的错题集。”
花瑜摘了一边的耳机,“我就说啊,那破题目都是我的错题,一看就是针对我的。”
花锦揭穿一些心知肚明的事实:“毕竟那是李瑟专门为你准备的笔记。”
“别恶心人啊。”花瑜嘴硬,扭头戴上耳机,不肯继续讨论。
许佑安扭头和丈夫相视一笑,后者小小声嘟哝:“像你,嘴硬。”
许佑安撇撇嘴,“你的嘴巴才硬。”
车子开到距离考场还有五六百米的时候堵住开不动了。许佑安吆喝着两个孩子下车走过去,留花海在原地堵车。
花瑜和花锦进校门前再次检查一遍自己带的文具,而后花瑜放眼看了一圈,人群中除了家长就是学生,没有某人。她撇撇嘴,拽着文具袋和花锦一起进了考场。
语文考完考数学。花瑜在学校里写多了卷子,她心态极好,没把高考当高考,只看作是平时在学校里的模拟测验。第一天结束,花瑜感觉不错。
第二天和第三天花瑜进考场之前照旧放眼在送考的人群中看了一眼。花锦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但是也没有问。跟着花瑜一道进了考场,最后一科考试的结束铃声打响,花锦坐在座位上面对空荡荡的书桌,一时竟然恍惚的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身边的人离开了,花锦才想到她也该去找隔壁教室的花瑜。
染回黑发的花瑜已经在走廊上等她了。一见花锦来,花瑜朝她招招手,问她一会儿要不要出去玩。
花锦摇摇头,她站起来之后才感觉浑身乏力,手脚发软。考完后的喜悦寥寥,花锦现在只想睡觉。
花瑜没多说,和花锦手拉手往校门口走。
离校门还有几步远的距离,花锦的手突然被花瑜用力捏了一下。花锦抬头,再顺着花瑜的视线看向校门外。
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白脸,淡眉,褐色瞳仁,水红色的嘴唇带着微笑。那不是李瑟又是谁?
花锦听到花瑜小声嘀咕:“她怎么来了。”
下一秒一直被握着的手松开了,花瑜挺胸抬头朝着李瑟走去——就差踢正步了。
花锦摇摇头,跟在花瑜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李瑟今天没有穿校服,白衬衫外披了一件很大的黑色风衣,枷锁似的搭在她的肩头。
“衣服哪儿来的?”这是花瑜在李瑟面前站定后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你脸色好差,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紧随其后的第三句话:“你怎么来了?”
李瑟的微笑在看见花瑜时就已经挂到脸上。
她说:“殷正月的衣服。”
她说:“抱歉,暂时还不会真的死。”
她说:“我来看看我出现之后你会不会真的生气。”
“殷正月的衣服——”花瑜嗤笑,“你俩又混到一起去了?”
殷正月大约一米八五高,她的外套衬得一米七的李瑟格外娇小。李瑟也任由殷正月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她问:“你是在吃醋吗?”
花瑜咬咬嘴唇:“没有啊。”
她说完这句话,余光瞥见靠墙边站着的爸爸妈妈和花锦。他们三个围成一个小团,妈妈摸着花锦的脑袋,爸爸低声和她说话。没人往花瑜这边八卦的打探。
花瑜收回视线,对眼前的李瑟挑挑眉,而后侧身往前走。李瑟很乖顺的跟在花瑜身后。两人离学校远了一些,转进一个人烟稀少的安静小巷。
巷子窄,花瑜不得不和李瑟站得近了些。她闻到李瑟身上的洗发水味道,还有殷正月外套上的皂角味道。
花瑜对李瑟身上混着别人的味道有些陌生,她问:“你这几天都和殷正月住在一起吗?”
李瑟不答,绕回刚才的问题:“你是在吃醋吗?”
“我说了没有。”花瑜低头,李瑟今天穿了一双黑色的切尔西靴子。她坏心眼的抬脚,脚尖轻轻放到李瑟的鞋子尖上。
李瑟换了个问法:“你很在意殷正月住在哪里吗?”
花瑜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否定的:“她爱住哪儿住哪儿呗。都成年了,我又不是她妈,还要管着她吗?”
“哦。那你就是在吃醋,你不喜欢我和殷正月走得近,也不希望她住在我们家。”
花瑜听出李瑟在笑,踩着李瑟靴子的脚尖用力了。李瑟没叫,表情也没有扭曲,像是对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眼里只剩一个花瑜。
李瑟说:“等你考到北京,我们合租好不好?”
花瑜的脚没松开,“我没说我要考到北京啊。我想去上海诶。”
李瑟说:“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两居室,朝南的房间有一个小阳台,到时候买一把躺椅,没课的时候你可以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花瑜脚上的力气松动一些,“晒月亮不行吗?”
“也可以呀。”
花瑜收回脚,抬起头看李瑟,“我不是给了你一个口红让你填填气色吗?怎么不用啊?”
李瑟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管口红,大红色的膏体在两人中间升起。李瑟伸手,捧住花瑜的脸。花瑜微微张嘴,口红便落到她的嘴唇上。
李瑟涂得很认真,一点一点,细致地擦过花瑜柔软的嘴唇。她的嘴唇便和她前段时间的头发一样热烈漂亮了。
“我让你涂啊。”花瑜的嘴巴还是半张着,说话也有些含糊。
李瑟捧着花瑜脸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她俯下身,说:“我自己涂不好。”
花瑜的脸和嘴唇现在有同样的颜色。她挪开视线,不肯再去看李瑟放大在自己面前的面孔。她说你涂不好就对着镜子练,拿我涂什么……
不等花瑜说完,她的嘴唇已经沾到另一双柔软的嘴唇。等到花瑜的视线再度看过来,李瑟直起身,冲着花瑜眼睛弯弯的笑:“借用一下你的颜色,谢谢。”
花瑜瞪大眼睛,“滚”字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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