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来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身材保持得极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鬓角染上些许霜白，添了几分沉稳威严。
他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如今更被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气度所笼罩，眼神锐利而精明，却又被很好的掩饰在礼貌和看似温和的目光之下。
他的目光在室内快速一扫，先是落在程醉身上，带着审视，随即迅速移开，最后精准地定格在林听脸上。
“看来我来得正好。”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沉稳力度，步伐从容地走进来，“这位就是林听小姐吧？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比荧幕上更加光彩照人。”
他主动向林听伸出手：“我是程振阳。程氏集团上下对这次与林小姐的合作都非常重视，《面具》这个项目，可是我们今年最重点的投资之一。”
二十年了。
尽管在无数财经新闻和网络报道上看过这张脸，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二十年来第一次。
空气似乎都带上了重量，压得她指尖微微发凉。
程振阳，母亲去世前最后见到的人，也是关于母亲的死，最大的嫌疑人。
当年，明明是疑点重重的案件，可程振阳硬是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根本不认识母亲，更是以程氏集团的影响力施压，最终让母亲的死亡成了悬案。
巨大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脸上绽放出的，却是一个受宠若惊般的笑容。
她伸出手，与程振阳的手轻轻一握即离，姿态优雅矜持：“程董事长您太客气了。程氏集团的制作水准和业界口碑，都是非常不错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愿意将剧本签约在程氏。”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和属于年轻晚辈的谦逊，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异样。
一个出色的演员，即使面对怀疑了二十年的仇人，也能完美扮演好第一次见面的后辈角色。
程振阳哈哈一笑，似乎对林听的恭维很是受用：“林小姐不仅戏好，人也谦虚。我相信咱们这个剧，一定会大爆的。”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林听脸上多停留了一秒，那眼神深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探究。
随后，他转而看向程醉，语气自然的问道：“小醉，怎么样？对于新剧的宣传，有没有好好配合公司和林小姐？”
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关心，却又带着掌控意味。
程醉撇撇嘴，似乎懒得回答这种问题，只是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范路赶紧接话：“剧集的宣传现在热度很高，程少和林老师都非常专业，程董您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
程振阳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仿佛一位宽厚的长辈，他对着林听颔首：“林小姐，虽然我不懂你们拍戏的那些门道，但有什么需要，无论是资源还是配合，只要你提出来，程氏集团一定尽力满足，务必让这次合作圆满成功。”
他表现得极为大方，完全是一副全力支持艺术创作的集团掌权人模样。
林听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顺势将话题引向一旁的程醉：“刚才和程少简单对了对戏，程少的演技超乎我的想象，我相信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她说着恭维的话，眼神里满是对程醉“敬业”的赞赏。
“他啊，性子散漫惯了，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林小姐你不高兴了，你直接来跟我说，我一定好好训斥他，绝不偏袒。”
程醉没有说话，只是把脸扭向一边，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就在这时，林听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她语气自然的对程醉提醒道：“对了程先生，有个小细节。剧本里设定的男主角是个左撇子，很多习惯动作都按这个来的。我听说您好像是惯用右手？拍摄的时候可能需要注意一下哦。”
这话虽然是对程醉说的，但是的余光牢牢锁定在近在身侧的程振阳身上。
但，没有。
程振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嘴角那抹微笑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眼神依旧温和而带着商人的精明。听到林听的话语，他甚至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林小姐真是细心又专业。这种细节确实很重要。小醉，听到了吗？多跟林小姐学着点，对待工作就要这么认真。”
他的反应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仿佛“程醉是右撇子”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丝毫没有因为“左撇子”这个关键词而产生任何联想或波澜。
这份过度的平静，反而让林听的心沉了下去。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程振阳一点都不在意和关心程醉，对于程醉的事情并不关心。对于才会对左右撇子那么明显的特征都不知情。
可是看他现在的模样，又不像是不在乎程醉。
要么……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也就是，他根本就深知内情，知道“替换”的事情，所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然不会对让程醉故意装成左撇子的话，有任何反应。
林听面上依旧保持着交流工作的专业笑容，应和着：“程董事长过奖了，只是尽本分而已。”
袁戈上前，指了指自己的腕表，示意林听时间差不多了。
林听颔首，随后略带歉意的说到“程董事长，程先生，今天的物料拍摄得差不多了，效果应该不错。我就不多打扰了。”
程振阳立刻热情挽留，笑容满面：“诶，林小姐这就走了？时间也不早了，就留下来吧。毕竟你来了程氏集团，让程醉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林听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程醉，后者正下意识的避开他父亲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谢谢程董好意，不过还是下次吧。刚才程先生也说了，他晚点还有个局，我就不耽误他的时间了。”
程振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既然如此，那就不强留林小姐了。范路，替我送客。”
林听再次点头，带着袁戈，转身离开了休息室。
厚重的门刚一关上，休息室内的气氛瞬间骤变。
程振阳脸上那和煦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郁的冷厉。
他转向程醉，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也压低了，带着明显的不悦，训斥的口吻毫不客气：“跟你说了多少次，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来往！整天就知道组局玩乐，能有什么出息？！”
程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眼神里闪过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抵触，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硬邦邦的调子：“对于您和公司的命令我都一一完成了，怎么现在连我的私人生活您都要干涉吗？”
程振阳眉头立刻拧紧，眼神更加冰冷。
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下来，语气更加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完成？这就叫完成？我要的是万无一失的成功！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急需一部大爆剧来扭转局面！《面具》就是最大的希望，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公司的命运！”
他盯着程醉，每一个字都像是沉重的巨石，狠狠的砸向对方，“我把你养这么大，给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是让你跟我讨价还价的！你享受了程家带来的一切，就应该在我需要的时候，拿出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替我拿下必须拿下的东西！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没有你质疑的份！”
程醉的胸膛微微起伏，那句“不是让你跟我讨价还价的”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父亲那双充满掌控欲的眼睛，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汹涌而来。
他嘴唇抿得发白，还想再说什么，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眼底那丝微弱的抵抗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被深深的疲惫和认命所取代。
他最终还是沉默的垂下了眼眸，避开了父亲冰冷的视线，声音低哑，带着一丝颤抖： “……知道了。我会……好好配合的。”
林听靠在车椅背上，闭上眼，方才在程氏顶楼发生的一切如同默片般在她脑海中飞速回放。
她原本带着精心编织的剧本归来，以为目标只有一个——钓出二十年前那场火灾的真凶，将真相公之于众，为母亲讨回公道。
可万万没想到，鱼饵撒下，咬钩的却不止一条。甚至扯出了一桩更令人心惊的隐秘——她记忆中的程醉哥哥，竟然早已被一个陌生的人所替代。
真正的程醉在哪里？是生是死？
程振阳在这场“偷天换日”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仅仅是包庇，还是……主谋？
还有这个冒牌货程醉，对此又知道多少？
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二十年前的惨案的凶手，真正的程醉哥哥，也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