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林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说。”袁戈的声音压得很低。
随着电话那头的汇报,袁戈的脸上线条逐渐舒展,甚至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喜色。
他简短地回应了几句“嗯”,“确认了吗?”,“好,继续盯着”,便挂了电话。
转过身,袁戈快步走回林听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小姐,刚收到的消息。我们之前重点查的商氏地产,确实出问题了,而且窟窿不小。”
林听放下水杯,坐直了身体:“具体说说。”
“据非常可靠的内部消息。”袁戈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商氏地产最近一个月内,已经紧急召开了四次全体董事会。每次都是商董事长被迫做出巨大让步,让出实质利益给下面的董事,目的只有一个——勉强稳住董事会,防止内部崩盘。”
他顿了顿,继续道:“股票市场那边也已经有了反应,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暗示商氏财政紧张,资金链可能出了问题。虽然消息压得很死,但已经有部分嗅觉灵敏的散户和机构开始悄悄抛售商氏的股票了。这种迹象,通常不会是空穴来风。”
林听听完,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杯沿滑动:“这么严重……程振阳不可能不知道。以他商人的本性,绝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不可能无条件地去填商氏这个洞。”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袁戈:“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我们还没查到的,更深层的利益捆绑,或者是具有极强约束力的秘密协议。否则,程振阳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还默许甚至推动程醉和商葵的婚约,这不符合逻辑。”
袁戈赞同地点头:“您分析得对。单纯的姻亲关系不足以让程氏冒这么大风险。背后肯定还有文章。我会让他们顺着这条线继续深挖,务必把程氏和商氏之间的真实纽带挖出来。”
事情交代完毕,袁戈看了一眼时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周到:“时间不早了,小姐您今天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有任何新的进展,我会立刻向您汇报。”
林听颔首,微微呼出一口气:“嗯,你也去休息吧。”
袁戈微微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套房。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林听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
目前的一切看似纷乱无章的线索,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而她,正站在网的中心。
次日,窗外天光微亮,林听便起了床。
今天没有她的戏份,可以休息一天。
她打开衣柜,她拿出一套最普通的深蓝色运动套装,材质普通,款式毫无亮点。
她将长发仔细地盘起,扣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又戴上一副能遮住小半张脸的平光黑框眼镜。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气质平庸,混入人海瞬间便会消失无踪,与星光熠熠的女演员林听判若两人。
出门前,她脑海里莫名滑过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今天……不会又碰到那个白鹤然了吧?
这接二连三的“巧合”,实在多得有些令人厌烦了。
根据保镖之前查到的地址,她打车来到了一个位于老城区的住宅小区。
楼宇显得有些年头,墙皮斑驳,但生活气息浓厚,一大早便有老人提着菜篮进出,也有匆忙赶着上班的年轻人。
她的目标是的李双,直接上门拜访显然不明智,她打算先在附近观察一下。
小区门口有家小小的面包店,传统的红色招牌,玻璃橱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老式面包和糕点,浓郁的奶香和面粉烘焙的香气弥漫在清晨的空气里,暖融融的,与这老小区格外相配。
林听正斟酌着是先进小区转转,还是先在面包店这边佯装顾客观察一下,店门的铃铛“叮当”一响,一个人拎着几个纸袋推门而出。
四目相对。
林听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
白鹤然!
他今天穿得也很休闲,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外罩着浅灰色的针织开衫,下身是卡其色的休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温和,与这充满烟火气的老街背景完美的融合。
而他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讶异,随即那讶异便化为了然和……一种趣味。
他几乎是立刻,就精准地认出了乔装改扮的她。
“早啊。”他率先开口,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在她那身刻意低调的运动装上细细扫过,最终落回她被眼镜遮挡的眼睛上,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今天这身装扮……是体验什么角色呢?早起运动的年轻女生吗?”
林听心底那股“怎么又是白鹤然”的无名火瞬间窜起,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扶了扶眼镜框,面上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疏离:“白医生说笑了,只是私人时间随便走走,观察市井生活,算是为角色积累素材。”这个借口苍白得她自己都快不信了。
“观察生活?很好的习惯。”白鹤然从善如流,不再追问,反而提起手中一个印着面包店logo的纸袋,热情推荐。
“既然来了,不妨尝尝这家的招牌豆沙面包和老式鸡蛋糕,都是老师傅手工做的,用料实在,是很多老街坊吃了十几年的老味道。刚出炉的,很香。”
纸袋里散发出的温热甜香确实诱人。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不满和骄纵的女声从旁边插了进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哥!你怎么又跟不认识的人说话?磨磨蹭蹭的干嘛呢!”
白晴快步从街角走来。她看到白鹤然又和一个穿着土气,戴着眼镜帽子的女人站在一起说话,立刻皱起眉毛,充满敌意和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林听。
她显然完全没有将眼前这个普通女人和前几天在养老院那个牙尖嘴利的“记者”联系起来,只当又是哪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想引起她哥哥注意的庸脂俗粉。
“喂,说你呢!”白晴对着林听,语气极其不客气,“看什么看?我告诉你,别缠着我哥套近乎,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林听本不欲与这种被宠坏的小女孩计较,但白晴的态度实在令人厌烦。
她抬起眼,帽檐下的目光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平静地看向白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对你哥哥没有任何兴趣,请你收起不必要的想象力。他不是流通货币,不至于人见人爱,并非所有女性见到他都会产生你所以为的那种想法。”
“在公共场合大呼小叫,随意指责陌生人,并不会显得你哥哥有多受欢迎,只会暴露你自身家庭教育的严重缺失和基本礼仪的匮乏。”
她语速平稳,没有提高音量,却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冰锥,刺得白晴瞬间哑口无言。
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林听,“你……你……”了半天,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却一句完整的反驳都说不出来。
好半晌,她才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由头,气急败坏地跺脚嘟囔道:“你……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刻薄!跟,跟那天在养老院那个讨厌的女记者一样!嘴巴都那么毒!专会欺负人!”
白鹤然见状,适时地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另一个小一些的纸袋递给白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巧妙地打断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争吵:“白晴,你先把这个送到李双阿姨家去,我稍后就过去。”
白晴虽然正在气头上,但是不敢真的违逆哥哥,只能狠狠地不甘心地瞪了林听一眼,一把夺过纸袋,嘟囔着“烦死了,烦死了!”,但还是转身,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了小区大门。
打发走了妹妹,白鹤然才转过身,对着林听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无奈笑容:“实在不好意思,林小姐。她从小性子比较直,说话不过脑子,多有冒犯。”
他顿了顿,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真实的笑意,“不过……坦白说,难得看到白晴被人三言两语噎得完全说不出话的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林听却完全没有接他这个话题的意思。
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白鹤然刚才话里那个名字牢牢抓住了。她状似极其随意地问道:“李双阿姨?听起来有点耳熟。是……爱康养老院那位护士?”
“是的,就是她。”白鹤然神色自然地点点头,解释得滴水不漏,“她照顾我母亲非常尽心尽力,我和小晴心里都很感激。所以偶尔得空,会过来看看她,送点小东西,聊表心意。”
林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原来如此,白医生有心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正好也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她说完,微微颔首,转身欲离开。
“林小姐,请等一下。”白鹤然却再次叫住了她。
林听脚步一顿,耐着性子回过头。
只见白鹤然将之前那个散发着温热香气的大纸袋递了过来,里面透明的塑料盒隐约可见金黄松软的面包。
“这个,你拿着。刚出炉的,味道确实很好。就算……是我替白晴那不懂事的丫头,向你赔礼道歉了。”他的笑容依旧温和得体,眼神清澈。
只一瞬的权衡,她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个纸袋。袋子的提手还残留着一点店内的温热和他指尖淡淡的温度。
“谢谢。”她低声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没有再多做停留,也没有再看白鹤然一眼,转身,加快脚步,几乎是有些匆忙地汇入了清晨逐渐增多的人流之中。
白鹤然站在原地,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街角,他脸上那温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才慢慢地,一点点地收敛起来。
他低头,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晨光下反射出一道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