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套房,门刚一关上,压抑了一路的袁言立刻就炸了。
“你居然答应去参加那种谈情说爱的破综艺?!”
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指着林听的鼻子,语气又冲又怒,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林听,你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你是不是就想着借这个机会跟那个程醉假戏真做,谈恋爱去?!”
林听被他一通没头没脑的火气弄得一愣,随即皱起眉,耐着性子解释:“袁言,你发什么疯?那只是个综艺节目,都是有剧本的,演给观众看的,假的!懂吗?”
“假的?谁信啊!”
袁言根本听不进去,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和讥讽,“镜头面前搂搂抱抱,眉来眼去,谁知道会不会演出真感情?那种节目不就是干这个的?”
一直沉默旁观的袁戈此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小姐,如果您不想参加,我现在就去联系节目组,想办法推掉。”
林听摇了摇头,她已经冷静思考过利弊:“不用推。我当时答应,固然有被架上去的因素,但仔细想想,参加这个综艺确实能更快地扩大我在国内的知名度和观众缘。这对我们后续的计划没有坏处。”
袁言却嗤笑一声,语气更加尖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猜测:“扩大知名度?说得好听!我看根本就是因为程醉参加吧?你是不是就等着跟他一起上节目,好名正言顺地谈恋爱?”
这话简直不可理喻。
林听的火气也一下子被点着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风度,但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袁言,你当时就在现场!耳朵聋了吗?是我先被主持人逼问,不得已松口答应,然后弹幕起哄,主持人才顺势去问的程醉!程醉也只是说了句‘会考虑’,根本没确定参加!你这莫名其妙的指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越说越觉得荒谬不解:“我真的搞不懂你!从小到大你就这样,什么事都要跟我唱反调,什么事都要插一脚来管我!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理由和计划,你只需要做好我爸让你来做的事情,其他的,不需要你干涉,明白吗?”
“我干涉你?”
袁言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眼睛瞪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行!我多管闲事!我碍着你的眼了!你喜欢跟那个男的玩恋爱游戏你就去!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猛地吼完,狠狠瞪了林听一眼,转身“砰”地一声巨响,摔门而去。
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似乎都嗡鸣了一下。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烦躁涌上心头。
林听站在原地,胸口的起伏尚未完全平复,被袁言那番毫无道理的指责和极端行为气得心绪难平。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用最糟糕的方式激怒她。
一直沉默旁观的袁戈,看着林听脸上混杂着怒气与不解的神情,又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几步,声音低沉而缓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
“小姐。”他开口,语气沉重,“您别生小言的气。他……他其实不是……”
林听抬起眼,看向袁戈,眼神里的怒气未消,但多了一丝疑惑。
袁戈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出那段尘封的过往:“二十年前,先生收养了我和小言之后不久,原本是打算正式办理收养手续,给我们一个真正的名分和一个……家。”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但就在手续办理之前,先生突然回国,接到了您。然后……他优先办理了和您的领养关系。”
“虽然先生依旧供养我们,让我们叫他‘爸爸’,让我们接受最好的教育和训练,但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一切以您为准,万事以您的安全和利益为最优先。我们……始终是您光芒下的影子,是先生为您准备的盾和剑。”
他抬起头,“原本,我们或许可以拥有一个父亲,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但最终,我和小言在法律和名义上,什么都不是。这……可能就是小言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他觉得,是您‘夺走’了原本可能属于他的一切。”
林听听完,脸上闪过明显的惊讶和错愕。
她下意识地反驳:“可是……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你和袁言的领养合同……”她一直以为,他们和她一样,都是父亲法律意义上的孩子。
袁戈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只是意向合同,先生或许有过念头,但最终没有去公证,没有法律效力。我们……不算是先生真正意义上的孩子。”
真相如同冷水泼面,让林听一时语塞。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震惊,些许的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就算……就算如此,”她声音有些干涩,“这并不是我左右的,是父亲的决定。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试图将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推开。
“我明白,小姐。”袁戈的声音依旧沉稳,“道理是这样。我也早已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但是小言……那孩子心思重,倔强,他钻了牛角尖,这么多年都没真正走出来。他这样,或许是他唯一能表达那种失落和不平的方式。”
他看向林听,眼神诚恳:“我告诉您这些,不是想让您感到负担或者愧疚,只是不希望您和小言之间因为误解而一直存在隔阂和矛盾。如果他以后再像今天这样失控、顶撞您,您不必容忍,可以直接责罚他。这是他逾越了本分。”
林听听完,心里反而更加不是滋味。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你告诉我这些,还不如不告诉我。现在只会让我觉得……亏欠了你们。”
袁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重复了她刚才的话:“就像您说的,这是先生的想法和决定,并非您能左右,所以与您无关。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和小言拥有的一切,已经是先生和您给予的莫大恩惠。”
他后退一步,恢复了往日那种专业而恭敬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从未发生过:“时间不早了,您明早还有拍摄任务,需要保持状态。请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微微躬身,不再给林听更多思考或回应的时间,安静地退出了套房,轻轻带上了门。
留下林听独自一人站在宽敞却突然显得有些空荡的客厅里,消化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真相。
原本对袁言的单纯气恼,此刻已经变成了某种更复杂,更纠葛的情绪。
她看着那扇被他摔上的门,第一次感到,那个总是跟她针锋相对的少年心底,是这么的错弱无助。
夜色渐深,她却毫无睡意。
柔和的光线下,程醉吞下了白鹤然递来的白色药片,用水送服。然而,预期的睡意并未立刻袭来,反而是一种焦躁的清醒盘踞在他的大脑里,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鹤然,给我倒杯酒。”他声音沙哑地要求。
“刚吃了药,不能喝酒。会加重肝脏负担,也可能影响药效,甚至产生不良反应。”
程醉闻言,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带着浓浓的自嘲:“呵……真没想到,我程大少爷还有连杯酒都不能痛快喝的一天。”
这无力感不仅源于身体的限制,更源于对自身处境的厌倦。
白鹤然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挣扎,建议道:“如果你的状态一直这么差,明天最好还是请假休息几天吧。”
“休息?”程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的弧度更加讽刺,“现在《面具》热度正高,公司全指着它翻身赚口碑。只要我没死,还能喘气,就得出现在片场。我爸……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利益永远至上。”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认命般的疲惫和对父亲的复杂情绪。
白鹤然安静地听着,然后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虽然听起来很可怜,但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财富,是绝大多数人努力几辈子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程醉自嘲地笑了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这话商葵也说过。可如果有的选,我宁可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或许钱少一点,忙一点,但至少活得自在,不用像个提线木偶。”
白鹤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的幻想:
“那是因为你从未真正经历过为生存挣扎的苦。你过惯了不被金钱束缚、潇洒肆意的生活,所以才会觉得那种自由轻而易举。真正的普通人,他们的自在往往伴随着你无法想象的沉重现实。”
程醉忽然转过头,看向白鹤然:“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十几岁的时候出过很严重的车祸,家里没钱治疗,差点死在医院里,是你妈妈和妹妹拼命到处筹钱借钱,照顾你,才熬过来的,是吗?”
白鹤然似乎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点了点头。
“嗯,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程醉的眼神飘向远处,声音很轻:“我在想……如果是我出了那样严重的车祸,我爸……他大概都不会去医院看我一眼吧?他只会计算这场意外带来的损失和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羡慕更加明显,“我真羡慕你,鹤然。虽然经历过苦难,但你有拼了命也要救你的妈妈,有关心你的妹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
大概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强烈的困意如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无法控制地耷拉下来,最终靠在沙发扶手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
客厅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
白鹤然静静地坐在原位,看了他许久。
然后,他缓缓起身,去卧室拿了一床薄薄的空调被,动作轻缓地盖在程醉身上。
他站在沙发边,垂眸凝视着程醉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灯光在他精致的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良久,他极轻地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人生……自然过得不会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