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拍摄重点集中在陆叙与杨梅的对手戏上。这场戏充满了心理博弈和言语试探，陆叙需要在不动声色间套取杨梅的话，同时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情绪层次要求很高。
然而，今天的程醉却明显不在状态。
台词说得干巴巴的，眼神缺乏应有的深度和算计，几次该给到微妙反应的地方都慢了半拍，甚至出现了罕见的忘词。
“卡！”
导演又一次喊停，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无奈，“程老师，你的感觉不对。陆叙现在是在试探，是在下套，他不是真的关心杨梅去哪儿旅游，他的眼神里应该有关切，但底下是冷的，是审视的！你现在的表情太……空了。要不然休息一下，找找感觉？”
程醉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对着导演和对手戏演员歉意地欠身：“对不起导演，给大家添麻烦了。”
导演摆了摆手，示意全场休息十五分钟。
程醉走到休息区，有些疲惫地在一张折叠椅上坐下。
助理立刻递上保温杯，并低声告诉他：“程少，白医生来了，在那边等着。您看……要不要请他过来？”
程醉正心烦意乱，听到白鹤然来了，像是抓住了根浮木，立刻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白鹤然便步履轻缓地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他今天依旧是一身温和的浅色系衣着，看着程醉紧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轻声问道：“拍摄不顺利？看你脸色不太好。”
程醉苦笑了一下，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声音带着难得的烦躁和迷茫：“嗯，NG了好几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很乱，台词也进不去，感觉特别浮躁。”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种不受控制的混乱感。
白鹤然安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平静而专注。
他温和地追问：“这种浮躁的感觉，通常都会有诱因。能感觉到是因为什么吗？工作压力？还是……别的什么事情让你分心了？”
程醉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否认，但那些纷乱的思绪——热搜上CP粉的狂欢，林听对沈清清说的那句“反正不是这个程醉”，她总是平静无波看向自己的眼神……
还有自己每次见到她时那种莫名的心悸和烦躁——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颓然地闭上了嘴，目光无意识地飘向了远处。
恰巧，林听正坐在不远处的遮阳伞下看剧本，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准确地朝他这个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程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立刻移开了视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像个被抓包的小学生，连耳根都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他赶紧拿起水杯假装喝水，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他这一连串的反应，丝毫没有逃过白鹤然的眼睛。
见状，白鹤然的嘴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他用那种温和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语气，轻轻地问：
“你的反常，是因为林小姐？”
程醉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因为她！”
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张。
他随即意识到反应过度，连忙找补，语气生硬地解释：“是公司最近事情太多，太杂了，搞得我心烦意乱，才影响拍戏的。”
白鹤然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像是能看穿一切。
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敷衍的力度：“阿醉，如果你连自己的医生都要欺骗，那我想，我也没办法真正帮到你什么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程醉强撑的伪装。
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沉默了下来。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他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声音也低了几分：“鹤然，你还记得……之前林听说过的吗？她说她回国，是因为小时候有个小男孩说过要娶她。”
他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像是陷入了某种纠结的回忆：“她说……那个人不是我。”
说完这句，他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突兀和奇怪，赶紧掩饰性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算真的不是我，她有必要那么……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出来吗？好像跟我扯上点过去的关系都很嫌弃一样。”
他的话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但白鹤然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话语底下那份隐秘的在意和不甘。
白鹤然没有直接评论林听的话，而是反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那你呢？阿醉。你希望她口中的那个小男孩，是你吗？”
程醉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带着点自嘲和迷茫：“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明白，根本不可能会是我……但是……但是听到她那么说的时候，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很不高兴。”
看着他这副苦恼的样子，白鹤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和一丝深意：“或许，只是因为你是程醉，是程家的大少爷。从小到大，你想要的，几乎没有什么得不到的。所以偶尔遇到一个……似乎并不完全属于你掌控范围，甚至对你的身份不那么在意的人或事，才会格外地在意和不甘心。”
他像是在分析一个普通的心理案例，语气轻松：“把心态放平一些，阿醉。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理所当然地围绕着你转，符合你的预期。”
程醉低下头，沉默地咀嚼着白鹤然的话。
他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别人的目光追随，可林听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的疏离，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吸引。
但他心里清楚，这种在意的根源，似乎又不仅仅是“得不到”那么简单。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就在这时，助理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提醒：“程少，休息时间到了，导演让准备开工了。”
程醉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
经过白鹤然这一番看似随意却直指核心的开导，他感觉胸口的郁结似乎疏散了不少，心情也莫名舒畅了一些。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准备重新投入拍摄。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休息处的刹那，他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白鹤然一眼，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许久的问题，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那你说……林听说的那个小男孩，究竟会是谁呢？”
他没有等待白鹤然的回答，问完便迈步朝着拍摄区走去。
白鹤然站在原地，看着程醉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那惯有的温和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变得有些幽深难测。
四周无人注意，他极轻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语了一句：
“也许……是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