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立威

出言的是商葵。
林听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她确实没想到,商葵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尤其是当着双方长辈和程醉的面,主动叫住她。
商葵向前一步,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宣告意味:“林小姐,上次的事情,非常不好意思。”
她的话说得模糊,但在场知情的人都心知肚明她所指为何。
“不过,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我和程醉的婚约,是家里长辈早就定下的意思。”她微微侧头,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程醉,又回到林听脸上,笑容加深了些,“我……不希望事情再发生任何变故。”
林听彻底愣住了。
商葵这番话,听起来是道歉,实则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主权宣示,将她自己放在了被动执行家族决定,同时极力维护婚约的的位置上。林听迅速压下心头的异样,脸上重新挂上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语气平静:
“没关系,我理解的。”
然而,商葵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她继续开口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过请放心,刚才我们已经和两位长辈商量好了。在《面具》拍摄和播出期间,我和程醉婚约的事情绝对不会对外公开,不会给剧集带来任何负面的消息和影响。”
这番话让林听更加迷惑了。
商葵为什么要特意向她解释和保证这些?这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通知”,仿佛林听之前的成功和剧集的热度,都需要依靠他们隐瞒婚约来维系一般。
林听心中的不适感加剧,但多年的修养让她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只是语气淡了些:“好的,我知道了。商小姐有心了。”
“说这么多做什么!”一旁的商思孝终于忍不住了,不悦地打断了女儿的话。
他本就对婚讯延期感到不满,此刻觉得商葵对一部戏,一个女演员如此“低声下气”地解释,实在有失身份。
“本来就是一部普通的剧而已,有必要那么在意吗?”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将对《面具》的不屑表露无遗。
商葵看向父亲,神情坦然,甚至带着点无辜的坚持:“爸,我觉得我有必要亲自向林小姐道个歉,并且说明情况。”
一直沉默着脸色紧绷的程醉,在商思孝发作前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和急切,试图切断这越来越令人窒息的对话:“时间不早了,大家不如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程振阳立刻顺势而下,接过话头,语气恢复了长辈的沉稳:“是啊,时间不早了。小听,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程振阳对着林听微微颔首,便率先迈步。
商思孝冷哼一声,跟了上去。商葵最后看了林听一眼,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也转身跟上。
程醉落在最后,在与林听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脚步有片刻的凝滞,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三人。
看着那四人消失在电梯口,袁言挠了挠头,一脸困惑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很奇怪啊,那个……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怎么感觉这几个人,看起来就是非常的……虚伪?”他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来形容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场面。
“不是你的错觉。”袁戈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带着一丝洞察的锐利,“他们就是非常的虚伪,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他将目光转向身旁林听,眉头微蹙:“小姐,刚才商小姐那番话,你怎么看?如果她真心想为上次的事情道歉,私下里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选在程振阳和她父亲都在的场合?这感觉……太刻意了。”
林听从沉思中回过神,她点了点头:“排除她真的突发奇想要道歉这个可能性,那么她这番举动,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立威’。”
她顿了顿,自己却也感到一丝荒谬,“可是,立威的前提是她觉得我构成了威胁。但我跟程醉,除了工作上的合作,什么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在我面前强调她的地位?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她想要宣示主权也不至于如此吧。”
“啧……”
袁言在一旁抱着手臂,“现在你和程醉现在的‘醉听CP’火成什么样了你自己可能没概念,但网上那些粉丝磕得昏天暗地,就算明知道是剧里的角色,那份狂热投射到真人身上,也够让正牌未婚妻心里膈应的了。”
“她看在眼里,能高兴才怪呢!所以她刚才那出,就是说给你听,也是说给程醉和他爸听,宣示主权,敲打你,也稳住她自己的位置。”他看向林听,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所以啊,听我一句,之后拍戏归拍戏,工作完成就好。其他什么私下的活动、综艺捆绑,能推就推,别再跟程醉一起参加了,免得惹一身腥。”
话是那么说,但是林听就是感觉很奇怪。
商葵不至于那么没脑子吧……还是说,她有别的意思呢?
“好了,先不纠结这件事了。”袁戈见林听神色微凝,适时地终止了这个话题,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酒店吧。有些事情,需要从长计议。”
三人不再多言,向酒店外走去。
片场。
今天的拍摄重心落在了明桐的戏份上,场景设定在发现男尸的那条荒废小道之后。整个东联厂里仿佛还弥漫着发现尸体时的惊悚与不安。
法医的初步检验报告已经送达明桐手中,结果令人心沉。
死者为男性,死亡时间约在一周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他是被活活勒死的。
根据颈部残留的痕迹判断,凶器应该是粗麻绳一类具有相当摩擦力的物件。而此刻缠绕在死者脖颈上的细金属丝,经鉴定是死后才被人精心缠绕上去的。这个发现让案件瞬间蒙上了一层更为诡异色彩。
明桐当前的首要任务是确认死者身份。
然而,调查工作举步维艰。短短时间内,这座规模不小的厂区里接连发生两起命案,早已搞得人心惶惶。
当明桐身着警服,试图向工人们了解情况时,遇到的多是闪躲的眼神、紧闭的嘴巴和千篇一律的推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认识死的人。我……我才来这里没多久,谁都不认识。”
“警官,您别问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啊,我都不敢看那尸体,啥都不知道。”
就在线索似乎要中断时,一位面容朴实,眼神里带着些许不忍的老大叔,趁周围没人注意,飞快地将明桐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透露:
“警官,不是我们不想说,是……是副厂长已经发下话了,让我们什么都别说,警察来了,就让直接去找他。”他脸上带着为难和恳求,“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打工的了,我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明桐心下明了,道了声谢,目光锐利地投向副厂长办公室所在的方向。
她穿过略显陈旧的办公楼走廊,来到副厂长办公室门外。
门虚掩着,并未关严,里面隐约传出谈话声。明桐没有立刻敲门闯入,而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停在门边。
透过门缝,她看到生产部的杨科长正站在副厂长的办公桌前,语气急切。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杨科长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副厂长,外面那……那具男尸,您心里有数,知不知道可能是谁啊?这传得沸沸扬扬的,工人们现在都在私下传,说厂里混进了杀人狂魔,吓得好多人都不敢安心干活了!这样下去生产进度肯定要大受影响!得赶紧让警局破案抓到凶手啊,不然人心不稳,接下来好几个重要的合作单子恐怕都要出问题!”
副厂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后,头也没太抬,闻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语气冷硬且带着一丝粗暴:
“人都烂成那个样子了,我上哪儿知道是谁?你不好好待在生产部抓你的生产,跑我这儿来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告诉下面,不愿意好好工作的,全部按旷工处理,情节严重的直接开除!这点小事都稳不住,不知道杀鸡儆猴吗?案子警察自然会查,用不着你们来催!”
门外的明桐,将这番对话清晰地听在耳中。
杨科长被副厂长那不负责任的态度激得有些上火,他往前凑近一步,手按在办公桌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压得更低,却更显急迫:
“副厂长,话不能这么说!之前因为那个女人的死,风声传出去,咱们厂已经黄了好几个单子了!合作方都嫌我们这里‘不干净’,影响声誉!现在又来一具男尸,这消息要是再传开……厂长现在不在厂里,一切是您说了算,您得给我们下面的人一个准信啊!”
他喘了口气,继续倒苦水,也点出了最实际的利害关系:“要是警察一直抓不到凶手,这单子一直丢,厂里的效益一路下滑,最后这笔账,会算在谁的头上?工人们闹起来,上面怪罪下来,最先倒霉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具体负责生产,抓进度的科长?”
副厂长猛地抬起头,眼神阴沉地盯着杨科长,语气带着威胁:“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警察抓不到凶手,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让我凭空变一个凶手出来交给警察?”
“变一个凶手”这几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
副厂长和杨科长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隔着办公桌,眼神牢牢地锁定在对方脸上。
副厂长刚才还写满不耐烦的脸上,此刻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惊疑、权衡,以及……一丝被点醒的诡异光芒。
杨科长则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和对方此刻的眼神吓到了一瞬,但随即,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狠厉也慢慢浮现在他眼中。
两人对视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危险的念头,在这无声的沉默中迅速滋生、蔓延。
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明桐屏住呼吸,将屋内这致命的沉默清晰地听在耳中。虽然看不到里面两人的表情,但那种突然转变的气氛,以及“变一个凶手”这句话之后长久的静默,让她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作为警察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仅仅是抱怨和推诿!副厂长和杨科长的对话,正滑向一个极其危险的深渊。他们不是在担心如何配合警方破案,而是在盘算着如何“解决”案子带来的“麻烦”!
明桐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抬手——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内诡异的寂静,也瞬间切断了那正在无声中滋长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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