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若有似无的香氛，构成了诊所特有的安静氛围。
工作日的原因，候诊的人并不多，林听压低帽檐，坐在角落，耐心等待了一个小时，广播才终于叫到她的号码。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诊室的门。
白鹤然正背对着门口，在文件柜前翻阅着什么，听到动静，他一边说着“请坐，稍等”，一边从容地转过身来。
当他看清坐在对面，摘下帽子和眼镜的林听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林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听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接开口：“白医生，你一直在这里倾听别人的故事。今天，可不可以换一换，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呢？”
白鹤然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下意识的防御姿势。
他重新挂上笑容：“林小姐为什么突然对我的过往这么感兴趣？”他语气带着一丝玩笑，试图缓和气氛，也像是在试探，“这难道可以理解为……林小姐是对我本人有兴趣？”
林听没有被他带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白鹤然与她对视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的意图。
最终，他率先移开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日程表，语气恢复了专业性的疏离：“抱歉，林小姐，后面还有几位预约的病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提出了一个建议，“或许可以等我下班？那时候，我们可以换个更轻松的环境，好好聊聊。”
闻言，林听点了点头，没有强求：“好，我知道了。”她站起身，重新戴上眼镜，姿态从容地离开了诊室。
但她并没有离开诊所，而是回到了之前的等候区，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重新坐下。
白鹤然送走最后一位病人，略显疲惫地揉了揉后颈。他整理好桌上的病例，拿起外套正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已然空荡的等候区，却猛地定格——角落里，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正是林听。
他确实以为她早已离开，此刻去见她仍等在这里，眼底不由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脚步也随之顿住。
林听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适时抬起头，从容地站起身，走向他：“白医生，现在工作都结束了吗？”
白鹤然迅速收敛了情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是的，刚结束。没想到林小姐竟然真的在等。”
他略作沉吟，发出邀请，“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环境很安静，要不要去坐坐？”
“好。”林听点头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诊所，来到不远处一家格调雅致的咖啡馆。
落座后，各自点了一杯饮品。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舒缓的音乐在流淌。
最终还是白鹤然率先打破沉默，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探究：“林小姐，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突然对我的‘故事’这么感兴趣？”
林听端起面前的柠檬水，轻轻啜饮一口，语气自然得听不出丝毫破绽：
“白医生别误会。是我一个编剧朋友，正在构思一个新本子，主角设定就是一位心理医生。”
她放下水杯，目光坦然地看着白鹤然，“你也知道，我身边熟悉的医生朋友只有你一位，所以就想来取材，希望能让角色更真实立体一些。”
白鹤然闻言，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脸上浮现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失望表情。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长，带着点戏谑：“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林小姐本人对我产生了兴趣，才会想来了解我的过去呢。”
他摇了摇头，仿佛甩开无谓的遐想，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温和专业的模样，“不过没关系，能帮上林小姐和你的朋友，是我的荣幸。不知道你想了解哪些方面？”
陷阱已经布下，林听顺着自己设定的路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是什么契机，让白医生您最终选择了这个职业？”
白鹤然垂下眼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似乎陷入了回忆。
片刻后，他抬起头。
“是因为小时候的一次住院经历。”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场意外后，我在医院住了不短的时间。邻床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手术其实很成功，但他因为太害怕、太焦虑，整天哭闹，情绪极度不稳定，最终导致了伤口恶化……”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沉重，“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那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他抬起眼，看向林听，眼神变得坚定而清澈。
“我从那时候就模糊地觉得，身体的伤病医生可以治疗，但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同样需要有人去疏导和医治。所以后来求学，就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心理学相关的专业。”
故事讲得合情合理，充满了悲悯与初心，几乎无懈可击。
林听适时地露出了惊讶和些许不忍的表情，顺着他的话追问，语气带着纯粹的好奇：“原来还有这样的往事……那白医生小时候是出了什么意外，需要住院那么久？”
她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关心故事的完整性。
白鹤然的目光与林听接触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看向了窗外。他的侧脸在咖啡馆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声音平静地抛出了那个林听等待已久的关键词：
“是车祸。二十年前的事了，被一辆大货车撞到，伤得很重……”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像是在笑，却又毫无暖意，“能捡回这条命，已经非常幸运了。”
“二十年……前？”
林听重复着这个时间点，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如她此刻骤然降温的心。
时间，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