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适时地微微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了然，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话锋一转，像是随口提起一个心理学常识，目光却若有实质地落在白鹤然脸上：“不过，都说医者不自医。白医生，您作为倾听者和疏导者，自己会不会也有非常烦恼，却无人可以倾诉，感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呢？”
白鹤然迎着她的目光，嘴角维持着温和的弧度，答案圆滑而标准：“自然是有的。我也是凡人，也会有情绪。不过多数时候，我都能通过自我调节，或者一些个人爱好来排解，这是我的专业素养，也是生存技能。”
林听不再纠缠于此，将矛头转向了更核心的人物：“白医生和程醉……是怎么认识的呢？”
她刻意带上一点合理的质疑，“毕竟，像程醉那样的身份，就算需要心理疏导，程氏互娱应该也会为他安排好固定的资深的专家团队吧？”
“为什么林小姐不认为，我就是程氏为他安排的那个‘资深专家’呢？”白鹤然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我最早确实是在公立医院任职。后来，因为成为了程醉的医生，为了方便他随时过来，避免在公立医院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才由程氏支持，开了这家私人诊所。”
这个解释逻辑通顺，几乎找不出破绽。
林听却不依不饶，试图撬开一道缝隙：“那么，在白医生您看来，程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抱歉。出于职业操守，我无法评价我的病人。”
“那么，抛开医生的身份，仅仅作为朋友的角度呢？”林听追问，不肯放过他眼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听到“朋友”二字，白鹤然脸上的笑容倏然淡去，他眼中闪过一种极为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自嘲，又像是孤独。
他沉默了片刻，久到林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用一种近乎平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涩意的声音说：
“我没有朋友。”
林听骤然愣住，心底的震惊如涟漪般荡开。
白鹤然不是程醉少数愿意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唯一能让他放下部分戒备的人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不是至交好友，也至少该算是朋友吧？为什么他会如此决绝地说出“我没有朋友”这种话？这难道是在暗示，程醉在他心中，也根本算不上是朋友？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正准备追问，放在桌面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剧烈震动起来——是袁戈。
她只能暂时压下翻腾的思绪，接起电话。那头传来袁戈干练的声音：“小姐，都快五点了，您怎么还没回酒店？晚上导演组的饭局别忘了，您在哪？我过来接您。”
林听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对面已经恢复平静，低头搅拌咖啡的白鹤然，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地址告诉了袁戈。
挂断电话，咖啡馆内刚刚那种紧绷的、充满试探的气氛，也因这个意外的打扰而骤然中断。
白鹤然轻轻靠回椅背，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轻笑道：“本来还想借此机会，请林小姐共进晚餐。看来……是我邀请得迟了，林小姐已有约了。”
林听立刻顺势接过话头，言辞恳切：“白医生太客气了。今天是我耽误了你的休息时间，又承蒙你解惑，该由我表示感谢才对。改天，务必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东请你吃饭。”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鹤然点头“那么，除了这些，林小姐还有别的想要了解的吗？关于我的‘故事’。”
林听沉吟片刻，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琐事，用一种闲聊般的口吻问道：
“说起来，之前那位李双护士……她前夫之后没再来纠缠了吧？如果还有麻烦，我认识几位在婚姻纠纷方面很专业的律师，或许能帮上忙。”
白鹤然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暂时倒是没再有什么事了。不过，还是多谢林小姐好意。”
他顺着这个话题，语气带上了几分真诚的感慨，“李双阿姨这些年，确实不容易。那个张强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直骚扰她。这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听脸上，带着清晰的谢意，“多亏了林小姐你当时拍下的视频，证据确凿，才能那么顺利地把张强送进去。这件事，我代李双阿姨，再次向你致谢。”
林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她不由得脱口而出：“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当时为什么会恰好拍下那段视频。”
白鹤然嘴角勾起一个浅淡而微妙的弧度，那笑容里似乎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他声音温和，“林小姐总是会做一些……出人意料又恰到好处的事情。我理解的。”他略一停顿，“况且，结果是好的。如果没有那段视频，张强恐怕很难受到应有的惩罚。单从结果论，我只有感谢。”
“总是？”
林听捕捉到了这个耐人寻味的词，正想追问，放在手边的手机却再次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清晰地显示着“袁戈”的名字。
无需接听，林听便明白，这是袁戈已经抵达门口的信号。
“非常感谢白医生今天告诉我的这些，这会对我朋友提供很大的帮助。”收起所有翻涌的思绪，拿起手机和包，站起身：“抱歉白医生，今天打扰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白鹤然也随之起身，姿态依旧优雅从容：“我送你出去。”
两人并肩走出咖啡馆，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
黑色的宾利轿车无声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后视镜里，白鹤然站在咖啡馆门口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他脸上那抹惯常的温和笑容如同退潮般消散殆尽，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计划提前。”他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多问，只是干脆地回应：“明白了。”
指令已下达。
白鹤然收起手机，最后看了一眼宾利消失的方向，转身融入人群，背影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
车内，气氛同样凝重。
袁戈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后视镜里若有所思的林听，开口道：“小姐，之前调查苏壹，虽然被放鸽子，但我们的人还是找到了一点东西。”
他空出一只手，将副驾上的平板电脑递给后座的林听，“你看这个。”
林听接过平板，屏幕亮起，显示着一张明显年代久远的泛黄照片。
照片拍摄于一个看起来像是工厂大门的地方，两个年轻男子并肩站着，脸上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略显拘谨的笑容。
只一眼，林听就认出了左边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程叔叔？”
“没错，左边是年轻时的程振阳。”袁戈确认道，随即语气加重，指向右边那个眉眼清秀笑容爽朗的男子，“而右边这个人……就是苏壹。这张照片拍摄于二十二年前，地点是程氏集团当时的一个工厂门口。”
“苏壹……和程叔叔认识？”
林听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她迅速在脑中检索所有关于苏壹的调查资料，无论是明面的公开信息还是私下打探的消息，都从未提及他与程氏集团的掌门人程振阳有过任何交集。
这两个人，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商业巨擘，一个是混迹娱乐圈的演员，人生轨迹看似毫无重合之处。
袁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带着同样的凝重：“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除了这张二十二年前的合照，我们动用了所有关系，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证明这两人认识的蛛丝马迹。他们的关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历史中彻底抹去了一样，干净得反常。”
刻意抹去……
林听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还有一个更直接的突破口。
她抬眼看向袁戈，问道：“袁戈，今晚导演组的饭局，程醉……他会参加吗？”
袁戈沉吟了一下，回答：“导演确实邀请了程醉。但他会不会来，我不确定。怎么了小姐？”
“关于程家的事情，程醉不可能不知道。我与其猜测倒不如直接询问程醉来的方便。”林听道。
主动出击或许会有一些不一样的发现。
顿了顿，林听继续说到：“哦对了，派人盯着点白鹤然，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就立马告诉我。”
“好的，明白，我会安排好的。”袁戈道：“小姐马上就到了，后面给您带了适合的衣物，稍等您换一下。”
林听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
程醉，程振阳，白鹤然，苏壹，李双……
这张网愈发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