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的声音在夜晚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没有迂回，直接切入了核心：
“我听说，程醉先生不想再参加那档恋综了，而且，似乎还把我也搬出来当作了理由？”
程醉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单刀直入，整个人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被戳破的尴尬。
他下意识想辩解，但接触到林听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微微蹙眉，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解释道：
“抱歉，林老师。我……我当时只是单纯不想参加，随口找了个理由，没想到会被传成这样，还牵扯到你。”他顿了顿，试图澄清最初的本意，“我最初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我不喜欢那档综艺里的某些……氛围和人，所以不想再参与。”
林听安静地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宽容，“其实，把我当做挡箭牌也无所谓，我并不在意这个。”
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态度，反而让程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被霓虹灯光勾勒得有些朦胧的侧脸上，忍不住追问：“那么，林老师在意什么呢？”
他很好奇。
林听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目光投向远处沉沉的夜色：“我在意的……还挺多的。比如，将《面具》这个故事完整、完美地呈现给观众，比如，在拍摄和播出的整个周期里，不要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麻烦事。”
“这个你可以放心。”程醉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
“《面具》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我以出品方的身份，向你保证。”
这一刻，他收敛了平日里偶尔流露的散漫。
林听闻言，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故意用轻松的口吻调侃道：“程醉先生不用这么严肃。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更应该是那种……符合纨绔傲慢少爷形象的人设才对。”
程醉的心像是被细微的刺扎了一下。
他转回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原来在林老师眼里，我就是这样的形象吗？”
林听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夜晚的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也拂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最终还是林听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她的声音依旧平和：
“如果程醉先生有什么不喜欢做的事情，其实可以直接拒绝。没必要总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
她顿了顿，语气笃定，“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不喜欢’这个理由来得重要。遵从本心，是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
程醉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耍性子解决的。”
他身处的位置，注定了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获得能够‘耍性子’的权利呢？”
林听的目光骤然锐利，像是一下子看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困境，“如果自己手上能把握住的权力越多，那么你的任何决定，就都不再是‘耍性子’。”
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一字一句地敲打在程醉的心上，“因为那时，你本身就拥有这样做的资本和底气。”
她最后总结道，目光如炬地看向他：“程醉先生现在会觉得无力，会觉得很多事情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根本原因就在于——你手上，还没有掌握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足够强大的权力。你还在被规则束缚，而不是制定或超越规则。”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程醉的脑海中炸开。
他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直白，如此一针见血地剖析他的处境。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适应，不情愿，却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问题的核心在于“权力”的缺失。
他怔怔地看着林听，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程醉被她这番关于“权力”的犀利言论深深触动，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他看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以及那份与年龄似乎不太相符的通透和锐利，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我有些好奇……像林老师这个年纪的女生，似乎不像是会轻易洞悉，甚至直白谈论这些……权力规则的人。”他斟酌着用词，“据我所知，林老师的父亲是知名的石油大亨，也算得上是商圈名流的身份。我感觉你应该是……”他停顿了一下，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
林听轻轻挑眉，主动接过了他未能说完的话，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应该是什么？养在温室里，不谙世事的花朵吗？还是被保护的很好的小白花呢？”
她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程醉先生，在这个圈子里，温室花朵是活不下去的。无论是娱乐圈，还是……这个世界。”
程醉默然，他明白她话中的深意。他转而问道：“那么，林老师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进入这个复杂的圈子呢？”
他很难想象，一个拥有那样显赫家世的女孩，为何要投身于这个需要看尽眼色，步步为营，可以一夜成名，也可以一夕之间失去所有的行业。
林听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他，眼神里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像是某种坚定的信念。
“因为，有些东西，有些话，我需要通过这个圈子，这个能被更多人看到的舞台，来告诉某些人。”
她的回答有些模糊，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东西”，要告诉哪些“人”，但这更显得她目的明确，并非单纯为了名利或虚荣而来。
“那么程醉先生呢？”她自然地反问，“你进入这个圈子的理由是什么？难道不是成为继承人这条路更加的轻松吗？”
程醉的回答则显得现实且带着一丝被动：“这是我父亲的安排。”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个时候程氏互娱刚成立没多久，他当时认为，由我亲自进入娱乐圈，能更快地将‘程氏互娱’的名气和招牌打出去，算是一种……活体广告吧。”
这解释合情合理，符合一个商界巨擘对于子女的职业规划，充满了功利和算计。
“这样啊……”
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
但林听话锋陡然一转，像是随口提起般，自然而然地抛出了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已久的名字：“说起来，不知道程醉先生认不认识一位叫苏壹的前辈？”
林听继续用为“编剧朋友”物色演员的借口说道：“我的一位编剧朋友，最近在筹备一个新本子，觉得苏壹老师的形象和演技非常合适，想邀请他参演。想着程醉先生或许认识，可以帮忙牵个线。”
她的理由编织得天衣无缝，语气轻松自然。
程醉摇了摇头：“我知道苏壹老师，不过，我个人从未与他有过任何私下交涉，并不熟悉。”他甚至表现得颇为热心，“如果林老师的朋友确实有需要，我可以以公司的名义出面发出正式邀请，应该会容易一些。”
“那倒不用麻烦程醉先生了。”林听立刻婉拒，笑容得体，“我也只是替朋友随口问一声机会而已。”她似乎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真的是……从来没有交流过吗？哪怕是某些活动上？”
“可以说，根本不熟。”程醉再次肯定地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林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带着些微好奇和不确定的口吻说道：“这样啊……可是我之前好像隐约听说过，程叔叔……似乎和苏壹老师认识？我还以为，程醉先生多少会有些了解呢。”
“林老师，你恐怕是听错了。我不仅不认识苏壹，而且我可以非常准确地告诉你——”他目光直视林听，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父亲，他也并不认识苏壹这个人。”
便知道再追问下去，不仅得不到真实的答案，反而会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引起他的警惕。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可能是信息有误”的恍然，随即抬起手腕，看了眼精致的手表，语气自然地结束了这次试探：
“原来是这样，那可能是我记混了，或者听错了。”她微微颔首，“我出来有段时间了，得先回去了，不然里面该有人找了。”
程醉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好。”
林听不再多言，转身，踩着柔软的地毯，沿着来时的路不疾不徐地离开。
程醉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彻底脱离他的视野范围，他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口袋，又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熟练地叼在嘴里。“啪”的一声，幽蓝的火苗在夜风中摇曳了一下，点燃了烟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那带着轻微刺激感的烟雾充盈肺腑，再缓缓吐出。缭绕的白色烟雾在他面前弥漫开来，模糊了他脸上复杂的神情。
相比之前那根用来压抑烦躁和窒息的烟，此刻他吸烟的节奏明显舒缓了许多。微凉的夜风拂过面颊，吹散了烟雾，也似乎吹散了一些积压在心头的阴霾。
也许，心情之所以会好了一些，不仅仅是因为尼古丁的慰藉，也不仅仅是因为夜风的清凉。
也许，是因为林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