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乌鸦

一切开始崩塌,只有源源不断地记忆奔涌而来——
“不!”希尔德加德在梦中尖叫,但声音被困在喉咙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莉莉安,对不起。”
她看到了十七岁的莉莉安被拖向祭坛,看到了她眼神里的绝望,看到了她伸出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仿佛在寻找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你在哪里,希尔德?”梦中的莉莉安哭喊着,“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画面再度破碎,她看到了现在的莉莉安站在紫黑色的迷雾中,“你的善意,”梦中的莉莉安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悲伤的笑,“是我收到过最残酷的礼物。”
金币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回荡在梦境中,每一声都像是在希尔德加德心上割出的伤口。
“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希尔德加德在梦中跪倒,泪水模糊了视线。
“更好?”莉莉安的声音越来越远,“你的‘更好’,就是让我变成你的附庸,你施舍的对象,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可怜虫吗?”
所有的画面开始旋转,碎裂,重组。希尔德加德看到了无数个可能
如果她没有离开永望镇;
如果她坚持每个假期都回去看莉莉安;
如果她没有在信中炫耀王都的生活;
如果她没有送那些该死的金币;
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时间的河流只向前流淌,而她们,已经站在了河的两岸。
黑暗吞噬了一切。希尔德加德蜷缩在虚无中,她想要呼喊莉莉安的名字,但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突然,一束微弱的紫光在黑暗中亮起——那是当年莉莉安捡到的神秘碎片。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紫色的纹路缓缓流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这是我的宝贝,”幼年莉莉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许的愿望是找到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我的朋友。”
永远不会离开。
希尔德加德伸手想要触碰那片碎片,但它碎裂了,化作无数紫色的蝴蝶,在黑暗中翩翩起舞,然后一只接一只地死去,化作灰烬。
那些痛苦的记忆开始一遍又一遍地重放。可是她醒不过来。
“不,让我出去!”希尔德加德在虚无中挣扎,双手徒劳地抓挠着看不见的屏障。
废墟的石块开始融化,变成黏腻的紫黑色液体,缓缓向她爬来。那些液体中浮现出无数张脸——都是莉莉安的脸。
“你抛弃了我。”所有的脸同时开口,声音如同千万只虫子在耳边爬动。
“我没有!”希尔德加德想要辩解,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低头一看,紫黑色的触手正从她的胸口生长出来,如同莉莉安曾经操控的那些。
触手缠绕上她的脖颈,冰冷而黏腻的触感让她浑身颤栗。更多的触手从地面涌出,将她的四肢束缚,把她悬挂在半空中。这个场景如此熟悉,就像在墓园时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人会来救她。
“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莉莉安从阴影中走出,但这不是现在的莉莉安,也不是过去的莉莉安。这是一个扭曲的、由希尔德加德所有愧疚和恐惧拼凑而成的怪物。她的左半边脸是七岁时的模样,右半边却已经烧焦腐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埃拉西亚联合王国最天才的大法师希尔德加德,”莉莉安注视着她,烧焦的半边脸随着动作掉落几片焦黑的皮肉,“告诉我,你的魔法能让死人复活吗?”
“莉莉安,对不起……对不起……”希尔德加德不断重复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莉莉安突然笑了,那笑声尖锐刺耳,“你知道我在祭坛上等了多久吗?我一直相信你会来救我,就像小时候你救我一样。可是你在哪里?”
场景突然转换。
希尔德加德发现自己站在巴赫拉姆庄园里,但时间倒流了。她看到莉莉安被绑在祭坛上,巴赫拉姆男爵正举着献祭的匕首。莉莉安的眼中满是恐惧,但当她看到希尔德加德时,眼中燃起了希望。
“希尔德你来了!太好了,快救我!!”
希尔德加德想要冲过去,但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她拼命想要施法,但魔力完全消失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落下。
“不——”
场景再次破碎。
这次,她回到了十四岁离开永望镇的那个早晨。马车已经备好,莉莉安站在路边,强忍着眼泪挥手告别。
“我等你回来,希尔德。”年幼的莉莉安说道,“你答应过的,要保护我。”
希尔德加德想要下车,想要留下,但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上了马车。马车开始移动,莉莉安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别走……求你别走……”莉莉安在身后哭喊,但希尔德加德甚至无法回头。
梦境如同万花筒般不断变换,每一个场景都是她最深的悔恨:
她在学院的道路上欢笑,而同一时刻莉莉安正被父亲毒打;
她在课堂里研究高深的魔法,而莉莉安在垃圾堆里找食物;
她写信时不经意的炫耀,在莉莉安眼中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施舍。
“够了,够了,求你停下!”希尔德加德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
“停下?”所有的莉莉安同时出现,她们站成一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审判席上的法官。
“你抛弃我的时候,可曾想过停下?”
紫黑色的迷雾开始填满整个空间,希尔德加德感觉自己在下沉,沉入某个更深更黑暗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这时,胸前突然传来一阵温暖。
是拉斐尔给她的护符。
“希尔德加德!”
很远的地方,仿佛隔着无数层梦境,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但声音太远了,而黑暗太近。更多的莉莉安幻影出现,她们的脸开始融化、重组,变成不可名状的恐怖。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
拉斐尔站在希尔德加德的房门外,手按在门把手上,犹豫不决。已经是深夜了,但他总觉得不对劲。护符一直在发出微弱的警示,而且越来越强烈。
终于,当护符的光芒突然爆发时,他再也顾不上礼节,一脚踢开了房门。
床上,希尔德加德浑身被汗水浸透,在被单上剧烈地扭动挣扎。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发紫,仿佛正在窒息。更诡异的是,她的身体周围缠绕着若隐若现的紫黑色雾气。
“该死。”
拉斐尔冲到床边,双手按在希尔德加德的太阳穴上,金色的圣光从他掌心涌出,“希尔德加德醒醒!是我,听到我的声音吗?"
就在希尔德加德彻底沉入深渊的那一刻,她的意识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不是护符的圣光,而是某种更加细微的违和感。这个梦境太过完美了,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得可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刻意编织这些痛苦的画面。
不对
这不是普通的噩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大法师,她知道梦魇类魔法都有一个致命弱点,它们需要依托于受害者的真实记忆和情感,而在这种魔法构建的梦境中,往往有些细节是错误的。
莉莉安烧焦的半边脸。
真正的莉莉安即使变成现在这样,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出现。
那个紫色石头碎片发光的方式也不对,它在真实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么明亮过。
希尔德加德咬紧牙关,开始在意识深处构建防御,寻找梦境的破绽。
就在那里——梦境的边缘有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裂缝,像是编织不够完美的地方。
希尔德加德凝聚起最后的意志力,如同一柄利刃般刺向那道裂缝。梦境开始剧烈震动,那些恐怖的画面如镜子般碎裂。紫黑色的迷雾不甘地嘶吼着,但已经无法阻止她。
轰——
希尔德加德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汗水已经将她的黑发完全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的手还在颤抖,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希尔德加德!”拉斐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感谢辉光,您终于醒了。”
金色的圣光还在他掌心流转,显然他一直在试图驱散缠绕在她身上的梦魇。他的额头也渗出了汗水,可见刚才的对抗并不轻松。
“我没事。”希尔德加德撑着床沿坐起来。
奇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气息,不是邪恶,而是古老。
“您刚才被某种梦魇魔法困住了。”拉斐尔皱着眉头,“这种力量很诡异,不像是普通的黑暗魔法。”
希尔德加德的目光突然被房间角落吸引。那里有一个她之前没注意到的旧衣柜,柜子顶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等等……”她挣扎着站起来,拉斐尔想要扶她,被她轻轻推开,“那里有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衣柜,魔杖在手中微微发光。当她靠近时,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嘎!别碰我的宝贝们!”
一只漆黑的乌鸦从柜顶扑腾着翅膀飞起来,羽毛在月光下泛着紫色的光泽。它愤怒地瞪着希尔德加德,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属于普通动物的智慧。
“会说话的乌鸦?”拉斐尔立刻举起圣剑,“小心,这可能是使魔。”
“愚蠢的金毛!我才不是什么使魔!”乌鸦愤愤地扑腾着翅膀,“我是伟大的阿尔菲涅!嘎!梦境编织者,亮晶晶鉴赏家!”
希尔德加德这才注意到,衣柜顶部有一个精心搭建的巢穴。
她踮起脚把巢拿下,发现巢穴里塞满了各种闪闪发光的东西——碎玻璃、钱币、古怪形状的宝石,还有几根看起来像是从贵妇人头上偷来的发簪。
梦境编织者。
希尔德加德眯起眼睛,“所以刚才的噩梦是你弄的?”
阿尔菲涅歪着头,露出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得意的表情:“嘎嘎嘎!那当然是我的杰作!你的记忆味道太美味了,充满了愧疚和悲伤,简直是顶级的食材!”
“你这个——”拉斐尔就要出手。
“等等。”希尔德加德阻止了他,仔细打量着这只奇特的乌鸦,“你不是普通的梦魇兽。普通的梦魇兽不会说话,更不会收集亮晶晶的东西。”
“当然了!”阿尔菲涅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可是被命运选中的,嘎!三百年前,一个疯法师想要创造完美的梦境魔法,结果把我从普通的乌鸦变成了伟大的阿尔菲涅。”
拉斐尔一脸不屑,显然对他那些鸟语不以为意。
“愚蠢的金毛!”它不满的叫了一声。
“看来得展示一下我的收藏了,这样才能让尔等凡人明白阿尔菲涅大人的厉害。”用翅膀尖指了指自己的巢穴:“看看!每一件都是精心挑选的宝贝,特别是这个!”
阿尔菲涅用爪子拨开一些杂物,露出了巢穴深处的一个东西。那是一枚银色的指环,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符文,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希尔德加德走上前,小心地拿起那枚指环。触手的瞬间,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戴上我。”
她的手微微一颤,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什么?”拉斐尔凑过来查看,“看起来像是某种魔法物品。”
“我能感觉到上面有魔力波动。”希尔德加德平静地说,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那个声音还在持续:
“天平已经倾斜,制秤人在呼唤祂的代行者。”
制秤人?代行者?她不禁皱其眉,作为埃拉西亚的大法师,即使以她的学识也从未听说这两个语词。但直觉告诉她,这或许和某种禁忌甚至异端有关。
拉斐尔关切地问,“您的脸色有些奇怪。”阿尔菲涅也歪着头看着她。
他们似乎都听不见。
“没有,只是……”希尔德加德摇摇头,“可能是刚才的噩梦还有些影响。”
想到审判长还在这儿,希尔德加德深吸一口气,将指环收进口袋:“这个东西可能有些研究价值,我先收着。”她转向拉斐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拉斐尔,能请你先出去吗?我想和这位阿尔菲涅大人单独谈谈。”
拉斐尔皱起眉头:“您确定吗?这只乌鸦可能还有危险。”
阿尔菲涅听了不满地嘎了一声。
“放心,它如果真想害我,刚才在梦里就已经得手了。”希尔德加德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而且,能说话的乌鸦可不多见,我有些问题想问它。”
拉斐尔犹豫了片刻,最终点点头:“好吧,但如果有任何异常,请立刻叫我。”
他深深看了希尔德加德一眼,转身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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