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意侧耳倾听了片刻,点了点头,“嗯,船已经驶入运河了。我们暂时安全了。”
柳诗情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不堪。
官船的货仓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桐油以及江水潮气混合的复杂气味。
柳诗情和江画意蜷缩在一堆麻袋后面,狭小的空间让她们只能勉强坐卧。
船身随着水流有规律地轻轻晃动,单调的“哗哗”水声日夜不绝,仿佛是催眠的魔咒,却又让她们时刻不敢真正放松警惕。
最初的两日,两人几乎不眠不休,时刻留意着货仓外的动静。
江画意手臂上的伤口在潮湿环境下有些发痒,她强忍着不去搔抓,以免伤口裂开。
柳诗情则在黑暗中默默调息,努力恢复在霖安城激战中消耗的内力。
那位船工头目倒也信守承诺,每日会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刻,悄悄给她们送来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清水。
食物多是些粗硬的麦饼和咸菜,清水也带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但对此刻的她们而言,已是珍馐美味。
“多谢大哥。”每一次,江画意都会低声道谢,并试图塞给对方一些碎银,但都被那船工头目憨厚地笑着拒绝了。
“江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当年若非姑娘援手,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恐怕早已横尸街头。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
船工头目压低声音,“船上近来盘查也紧,据说上面有大人物发了话,要各地严查可疑人等,尤其是往西去的。你们多加小心,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大人物发话?严查往西之人?”柳诗情和江画意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凛。看来,凤主的势力已经开始运作,她们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加危险。
船工头目匆匆离去后,货仓内又恢复了寂静。
“看来,那位凤主是铁了心要抓住我们,或者说,是抓住我身上的玄机玉。”柳诗情声音低沉,带着寒意。
“玄机玉,玄鸟符,鱼符图录……这些东西,任何一件都足以引来腥风血雨,更何况它们似乎还都与你有关。”
江画意叹了口气,“诗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柳家的灭门,真的是因为这些东西,那你所谓的复仇,对象可能就不再是某个具体的江湖仇家,而是整个朝堂,甚至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凤主?”
柳诗情沉默了。这个问题,她其实也曾想过。
从百晓楼那封密函被发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江湖恩怨。
她的敌人,变得无比强大,无比遥远,甚至让她感到绝望。
“无论敌人是谁,有多强大,我柳家上下数百口人的血,不能白流。”
许久,柳诗情才缓缓开口,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哪怕是蚍蜉撼树,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江画意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心中微微一动。
她见过许多背负仇恨的人,但像柳诗情这般,在得知真相的残酷之后,依旧能保持如此清醒和坚韧的,却并不多见。
“我陪你。”江画意忽然开口说道,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柳诗情有些讶异地看向她,“江画意,你……”
“别误会。”江画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可不是什么侠肝义胆的好人。我帮你,一是因为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倒霉了,我也活不成。
二来嘛……我对那位凤主,以及她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很有兴趣。说不定,我们之间,还有些共同的老朋友呢。”
她的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意味,让柳诗情觉得,江画意的身上,似乎也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接下来的几日,官船一路顺风顺水,沿着运河向南,再转入长江,朝着云州方向驶去。
船上的盘查依旧严格,不时有官兵在甲板上巡逻,甚至偶尔会有人下来检查货仓。
每当此时,柳诗情和江画意便会屏住呼吸,躲在货物的最深处,大气也不敢出。
有一次,一名官兵似乎听到了货仓深处传来的细微声响,提着刀便要进来仔细搜查。
柳诗情和江画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位船工头目恰好出现。
以货物堆放不稳、需要重新加固为由,巧妙地将那名官兵引开了,才让她们躲过一劫。
经历了这次有惊无险之后,两人更加小心谨慎。
在漫长而枯燥的航行中,两人除了必要的休息和戒备,也会低声交流一些各自的见闻和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柳诗情向江画意讲述了一些关于柳家武学的精要,以及她对玄机玉上那些神秘纹路的初步猜测。
江画意则会说一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以及她对各大势力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分析。
“你说,那些在霖安城暗巷中出手救了我们的黑衣人,会是什么来路?”柳诗情始终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不好说。”江画意蹙眉,“他们的行事风格,不像是任何一个我所知的江湖门派。
倒像是某个大势力秘密培养的死士。他们救我们,却又不与我们接触,目的实在令人费解。
或许,他们与凤主并非一路人,但也不希望我们落入凤主之手?”
“你的意思是,除了凤主和我们,还有第三方势力也在关注着玄机玉和鱼符之事?”
“很有可能。靖王府,北燕密探,甚至可能还有其他隐藏更深的势力。”江画意神色凝重,“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浑浊。”
柳诗情的心情越发沉重。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卷入惊涛骇浪的孤叶,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别想太多了。”江画意似乎看出了她的忧虑,安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全抵达药王谷。只要能弄清楚玄机玉和那些碎片的秘密,找到鱼符图录的线索,我们就有机会反戈一击。”
柳诗情点了点头,努力将心中的不安压下。
终于,在水上漂泊了近十日之后,官船缓缓驶入了云州港。
云州是江南水路的重要枢纽,港口繁华,商船云集。
与霖安的紧张气氛不同,这里的氛围相对轻松一些,但也依旧能看到不少巡逻的官兵。
在船工头目的暗中帮助下,柳诗情和江画意趁着夜色,在官船卸货的混乱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货仓,踏上了云州的土地。
“两位姑娘,前面不远就是云州城了。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此去一路保重。”
船工头目将一个装着干粮和少许银钱的小包袱递给她们,神色诚恳地说道。
“多谢大哥一路照拂,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江画意郑重地抱拳道。
柳诗情也向他行了一礼。
告别了船工头目,两人不敢在港口过多停留,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云州城方向走去。
云州城墙高大,城门虽已关闭,但城墙下却有不少供小船通行的水门。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水门,江画意再次施展巧技,用铁丝拨弄了片刻,便打开了水门的栅栏,两人涉水进入了城内。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城内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更夫偶尔走过。
两人不敢走大路,专挑些偏僻的小巷穿行,希望能找到一处落脚的客栈。
然而,一连寻了几家客栈,都已客满,或者因为夜深而不肯开门。
“看来,我们今晚只能露宿街头了。”江画意有些无奈地说道。
柳诗情看着漆黑的街道,心中也有些发愁。
她们初到云州,人生地不熟,若是露宿街头,一旦遇到歹人或是巡逻的官兵,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就在这时,她们路过一处破败的古庙。庙门虚掩,里面黑漆漆的,似乎早已荒废。
“进去看看?”江画意提议道。
柳诗情点了点头。
两人推开庙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
庙内蛛网遍结,神像也已残破不堪,只有神案上还残留着一些早已熄灭的香烛。
“虽然简陋了些,但至少能遮风避雨。”江画意说着,便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放下行囊。
柳诗情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从行囊中取出火石,点燃了一小堆枯草,驱散了一些寒意和黑暗。
“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去打探前往川蜀的路径和所需的马匹车辆。”
柳诗情看着跳动的火光说道,“云州距离川蜀,还有数千里之遥,我们必须尽快启程。”
“嗯。”江画意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那张军事布防图和那封密函,借着火光又仔细看了起来。
“你说,这布防图上标记的,会不会就是信中提到的江南数州兵权的关键所在?”
柳诗情也凑过来看。那布防图极为详尽,不仅标注了各处关隘、驻军、粮仓,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军用驿道和暗哨。
“如果这份图落入有心人手中,足以在江南掀起一场巨大的军事动荡。”柳诗情沉声道,“我们必须妥善保管好它。”
两人又研究了一会儿密函和玉片,却依旧没有更多新的发现。
那些凤影卫的密语,若非江画意恰好认得破解之法,她们恐怕至今还蒙在鼓里。
而那些玉片上的符文,更是如同天书一般,难以索解。
“看来,一切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药王谷了。”柳诗情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