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画意这番话说得又急又快,似乎想竭力掩盖什么,反而更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徐参军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愈发深邃。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缓缓踱了几步,目光扫过柳诗情那依旧沾着些许尘土和血迹的袖口。
“是吗?”徐参军语气平淡地反问。
“江风姑娘的意思是,令表妹林月姑娘,只是凭着一时的运气和贼人自己的失误,便胡乱一戳,就恰好戳中了那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的咽喉要害,一击毙命?”
他特意加重了胡乱一戳和咽喉要害这几个字眼,其中的怀疑之意,不言而喻。
柳诗情心中一紧,知道对方显然不信。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试图找到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她不能承认自己会武功,否则她们的身份和目的都会受到更深的质疑。
“民女……民女当时……当时真的吓傻了……”
柳诗情声音带着哭腔,眼圈也微微泛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我只记得那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我……我闭着眼睛……胡乱……胡乱挥舞着手中的东西。
等……等我再睁开眼……他就……他就倒下了……我……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配上她那病弱苍白的面容,倒也颇有几分说服力。
寻常人见了,多半会心生怜悯,不再深究。
然而,徐参军却并非寻常人。他目光微微闪烁,沉吟片刻,忽然问道。
“林月姑娘,你先前说,你和江风姑娘是宛平县人士,此次是前往云州投亲?”
“是……是的……”柳诗情心中一突,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问起这个。
“那不知两位姑娘的亲戚,在云州何处?姓甚名谁?或许本官与他们也有些旧识也未可知。”徐参军语气随意地说道。
这分明是在试探她们的底细。柳诗情和江画意心中都是一凛。
她们的路引和身份虽然是江画意通过特殊门路弄来的,但若真要细查,未必经得起推敲。
江画意连忙笑道,“徐先生说笑了。我们所投奔的,不过是些远房的穷亲戚,平日里做些小本生意,怎敢劳先生挂怀。
我们姐妹也是想着,出门在外,多个照应总是好的。”
“哦,是吗?”徐参军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柳诗情。
“林月姑娘,我看你虽然体弱,但方才临危不乱,甚至能有那般运气击退强敌。
这份胆识和镇定,倒不像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啊。不知姑娘以前可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徐参军,果然是步步紧逼,不给她们丝毫喘息的机会。
柳诗情心中暗骂这老狐狸,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先生明鉴,民女……民女自幼多病,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今日之事,实乃……实乃平生未有之大劫。
若非……若非表姐护着,我……我恐怕早已……早已……”
她说着,竟真的落下几滴眼泪来,肩膀也微微抽搐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
江画意在一旁也适时地露出担忧和愤懑之色,“徐先生。我表妹身子不好,今日又受此惊吓,您何苦一再逼问。
我们姐妹好心救了贵属,难道还要被当作犯人一般审问不成?若是如此,这世上还有谁敢行侠仗义?”
江画意这番话,带着几分质问和委屈,倒也说得有几分道理。
徐参军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拱手道。
“江风姑娘息怒,林月姑娘莫悲。是在下失言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那些刺客来历不明,手段狠毒。
本官也是想尽快查明真相,以免再生事端,牵连无辜。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姑娘海涵。”
他虽然口中说着道歉,但柳诗情和江画意都清楚,他心中的疑虑,恐怕并未消除。
“徐参军,将军有令,让你过去议事。”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快步走来,对徐参军禀报道。
“知道了。”徐参军点了点头,又对柳诗情和江画意说道。
“两位姑娘且安心在此歇息,待此间事了,本官自会向将军禀明,为两位姑娘请功。”
说完,便随着那亲兵匆匆离去。
看着徐参军远去的背影,柳诗情和江画意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好个厉害的徐参军。”江画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三言两语,差点就把我们的老底都给掏出来了。诗情,你刚才的眼泪……可真是恰到好处啊。”
柳诗情苦笑一声,“若非如此,恐怕更难过关。只是不知,他究竟信了我们几分。”
“恐怕半分也未信。”江画意摇了摇头。
“不过,他暂时应该也抓不到我们什么确凿的把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谨慎,尽量不要再露出任何破绽。”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开始观察四周的动静。
断魂谷的战场,此刻已经基本打扫干净。
靖王府的士兵们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有的在救治伤员,有的在清点物资,有的则在加强营地的防御。
张陵将军的营帐外,更是戒备森严,不时有军医和亲兵进进出出,显然他的伤势不轻。
那些被击毙的“山匪”和黑衣杀手的尸体,都已经被集中到了一处,有专人正在进行检查。
柳诗情注意到,徐参军也站在那些尸体旁,不时俯身查看,神情凝重。
至于那些神秘的“玄鸦卫”,他们来去如风,战场上竟然没有留下一具尸体。
甚至连他们使用过的那些乌黑羽箭,也大部分被他们自己回收了。
只剩下少数几支插在山壁或树干上的,被靖王府的人小心翼翼地收集了起来。
“看来,想要从这些尸体上找到线索,恐怕很难了。”江画意低声道。
柳诗情点了点头。她更关心的是,徐参军会不会因为对她的怀疑,而对她们采取什么不利的措施。
果然,不多时,便有两名士兵来到了她们的帐篷外,说是奉徐参军之命,前来“保护”她们的安全。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两人心知肚明。
“看来,我们暂时是别想离开这车队了。”江画意有些无奈地说道。
“既来之,则安之吧。”柳诗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至少,在他们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应该不会对我们怎么样。我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靖王府的车队,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接下来的几日,车队并没有立刻离开断魂谷,而是在原地休整。
张陵的伤势虽然在王军医的全力救治下稳定了下来,但依旧需要静养,不宜长途跋涉。
徐参军便下令,在峡谷口一处相对开阔平坦之地重新扎营,加强防御,同时派出探马,探查周围数十里内的情况,以防再遭伏击。
柳诗情和江画意虽然行动受到了限制,但每日的饮食和汤药倒也供应无缺。
她们依旧扮演着“林月”和“江风”的角色,柳诗情每日不是“养病”便是看书,江画意则会偶尔出去帮些杂活,顺便打探消息。
通过江画意的观察,她们发现,自从断魂谷遇袭之后,整个车队的戒备比之前又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不仅巡逻的士兵增加了,就连那些随行的文官和仆役,也变得更加警惕。
尤其是那辆安置着小翠和小环的马车,更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了起来,除了徐参军和王军医,几乎无人能够靠近。
小翠的伤势依旧没有好转,据说那“乌蝰箭”之毒极为霸道,虽然王军医用尽了手段,也只能暂时吊住她的性命,却无法彻底清除余毒。
小环则终日守在小翠身边,以泪洗面。
“看来,小翠的性命,直接关系到某些重大的秘密啊。”
“否则,以张陵和徐参军的行事风格,一个普通的婢女,恐怕早就被放弃了。”
柳诗情深以为然。她甚至怀疑,小翠之所以还没有死,除了王军医医术高明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某些人还需要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
这一日,江画意照常去伙房帮忙,无意中听到几个负责押运贡品的老兵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张将军的伤势,好像又加重了。王军医说,必须尽快找到一种名为龙涎草的珍稀药材,才能保住将军的性命。”
“龙涎草?那可是传说中的仙草啊。据说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万年冰川之上,百年难得一见,我们上哪儿去找?”
“唉,徐参军已经派人四处打探了,希望能有好消息吧。否则,张将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趟差事,可就……”
江画意将这些话暗暗记在心里,回来后立刻告诉了柳诗情。
“龙涎草?”柳诗情闻言,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我曾在一本柳家收藏的古医书中看到过关于龙涎草的记载。此草确实是疗伤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其生长环境极为苛刻,世所罕见。”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了那半块血色的玄机玉。
“诗情,你……”江画意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柳诗情没有说话,只是将玄机玉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着上面那些繁复的纹路。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玉佩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