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烛火摇曳,老掌柜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泛黄账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施云裳蹲下身,裙摆扫过满地青瓷碎片,发出细碎声响。
老掌柜缓缓道:“姑娘……当真要找那味瘴气药引?”他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像濒死的鱼般剧烈颤动,“三十年前,老夫亲眼见着陈太医捧着这株毒蕈进宫!当时他说……”喉间涌上腥甜,老人佝偻着背剧烈咳嗽,“他说这是救驾唯一的法子!”
施云裳指尖抚过账页边缘暗褐色污渍,那是经年累月渗入纸纤维的血痕。
她猛地抬头:“您说的可是明夏永昌元年秋猎遇刺之事?”话音未落,窗外忽传鸥鸟惊飞,铁心风挟着海风跨进舱门,玄色大氅沾满夜露。
铁心风:“老丈说的可是《明夏江郊迎銮图》里那位捧药匣的太医?”他抖开手中卷轴,昏黄烛光下,画中侍卫腰间玉佩赫然刻着“心”字,“当年我初入军营,领的就是这块腰牌。”剑穗上的流苏无风自动,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阴影。
施云裳忽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嵌进皮肉:“王爷可记得三日前被劫的粮船?那些所谓御寒棉衣的夹层,分明装着砒霜!”她摊开掌心,漕运图上朱砂标注的路线蜿蜒如蛇,“若说巧合,也太巧了些。”
铁心风刚欲开口,甲板骤然传来沉重脚步声。
五皇子锦袍玉冠踏着月光走来,靴底碾碎散落的瓷片:“庆王这般深夜研读兵书,莫不是要学那谋逆之人?”他身后重甲卫队撞得木梁簌簌落灰,抬着鎏金箱子步步逼近。
铁心风懒着理他。
五皇子又把脸转向施云裳:“听说施姑娘擅长调香?”他亲手掀开箱盖,冷光映得满室生寒,“陈贵妃陪葬的翡翠屏风,父皇特赐本王查验。”施云裳瞳孔微缩——那些雕琢精美的玉璧缝隙间,竟隐隐透着金属光泽。
“这翡翠屏风……”她突然端起案上凉透的茶汤泼去,滚水蒸腾起白雾,翡翠表面瞬间浮出诡异纹路。暗格弹开的刹那,半枚虎符“叮”地落在铁心风掌中。
五皇子抚掌大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他从袖中摸出另一枚残符,两半严丝合缝,“父皇当年给北疆主帅的,可不止一道勤王诏啊。”他目光毒蛇般缠住施云裳,“就像李德海改药方需要两味引子——一是庆王手中的虎符,二是你制的安魂香。”
“五殿下……”铁心风突然拔剑横在两人之间,剑锋割裂烛影,“你想用活人炼制尸傀大军?”
五皇子慢条斯理整理袖口金线:“庆王总是这般急躁。”他转身走向舱门,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明日此时,北疆十二卫所就要换防了,至于那些陶罐……”他意味深长地瞥向施云裳,“装药材还是装孩子,全凭各位心意。”
三日后的黎明,晨雾裹挟着血腥气漫进船舱。铁心风握着滴血的急报冲进来,战袍下摆还在滴水。
“王爷,怎么了?”施云裳瞧他情形不对,狐疑道。
铁心风脸色凝重:“很不妙,五皇子要以清剿倭寇为名,将北疆驻军调往沿海!”他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猩红,“更糟的是,押送秋决重犯的囚车也要随行。”
施云裳正在研磨香料的手一顿,石臼里的沉香粉簌簌洒落:“那些陶罐的大小……”她想起渔村地窖里整齐排列的陶瓮,每一个都能塞进蜷缩的孩童,“他们这是要用犯人的血做药引!”
铁心风握紧剑柄,青筋暴起:“必须赶在换防前截住囚车。”他突然盯住施云裳调配的香炉,“你这炉香……”
“龙涎香混着曼陀罗汁液,能让人产生幻觉。”施云裳将银针浸入药液,“但真正致命的,是掺在香灰里的断肠草粉末。”她指尖划过京城舆图,血色脉络随着热气缓缓浮现,“五皇子以为掌控了虎符就能号令三军,却不知北疆将士早被下了慢性毒药。”
就在这时,舱外传来杂乱脚步声。
五皇子又带着玄甲卫破门而入,铠甲碰撞声惊飞梁上栖燕。
“庆王,本殿下要走了,来向你告个别……”五皇子踢开脚边的陶罐碎片,“可惜某些人永远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话音方落,背后突然传来孩童啼哭,几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被推搡着跌进船舱。
施云裳浑身剧震——那些孩子的脖颈上都挂着与陶罐上相同的编号铜牌!
“五殿下,你太残忍了!”施云裳怒斥。
哈哈哈……五皇子放声狂笑:“残忍?自古皇家都是残忍的,若不然,如何坐上大位?君临天下?”
“如此草菅人命,你不配做皇室儿女!快点把他们放了——他们都是孩子啊。”施云裳声音有些发颤。
五皇子不以为然:“他们只是贱民而已,能为本殿下做事,也是他们的荣幸。”
“你到底放不放?”施云裳暗扣银针在掌心,目光如喷火,盯视着五皇子。
五皇子闻言,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枚皇家令牌:“本王奉太后之命,来人间遴选童男之血,浇灌太庙门前的镇庙树,哪个敢阻拦?”
果然是太后宫中令牌,五皇子居然蛊惑太后滥杀无辜。
“太后一直礼佛向善,绝不会做此等事?”施云裳自然是不相信。
五皇子闷哼,不置可否。
铁心风突然挥剑斩断缆绳,巨帆轰然落下。
狂风卷着海浪灌进船舱,五皇子踉跄后退:“庆王,你?你难不成也要造反?”
铁心风不理对方,而是将虎符按进施云裳掌心,剑尖指向苍穹,“传令各舰,即刻启航!”
五皇子冷笑,举着令牌:“只怕庆王到了京都,已经晚了——咱们走。”音落,带人急匆匆而去。
浪涛拍打着船舷,施云裳望着远处渐亮的天际,将最后一味药材投入香炉。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幻化出无数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