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于停了,可那湿漉漉的气息却似黏腻的蛛网,依旧缠绕着每一寸空间。
铁心风已整整照顾施云裳三天三夜,此刻她的眼皮重若千钧,意识渐渐模糊,终是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间,一股馥郁的香气悄然钻入鼻尖。
铁心风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待第三次嗅到那独特的味道时,指尖竟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暮春的风裹挟着湿湿的槐花甜香,轻柔却又执着地掠入洞中。
然而,当这股风触及施云裳绣着青梅的香囊时,却漏出半缕似曾相识的冷香,如同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那一扇尘封的门。
“云裳,这香囊……”铁心风猛地坐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个泛着香气的香囊,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施云裳醒了,正专注地往篝火里添加木材,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将香囊凑近鼻尖,眼中满是温柔:“是青梅混明夏栀子,这是我家祖传的安神方。”
洞中滴答的水声原本就有些恼人,此刻在这样的氛围下,更是显得格外刺耳。
铁心风闭目深吸,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焦臭味,竟随着这缕冷香在鼻腔中复苏——当年,她还是蜷缩在侯府狗洞里的小乞儿,正是被这缕青梅混着栀子的冷香,一步步引到了施家药堂。
那段黑暗又绝望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云裳,你可曾给旁人做过?”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施云裳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交代,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轻轻摇头:“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
话音未落,铁心风已如弹簧般站起来,玄铁护腕重重撞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施云裳看着铁心风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望着篝火出神。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
“回京先去曾经的侯府看看。”铁心风突然打破沉默,语气坚定。
施云裳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不是说修缮侯府吗?王爷为何后来不修了?”
“因为不想让那里的香味散去,要保留原来的样子。”铁心风的目光望向洞外,那里是无尽的黑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几日后,施云裳病好了,铁心风便雇了一辆马车。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他们终于安全到达京都。
此时正值三更天,月光白得瘆人,像是给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铁心风站在残破的侯府影壁前,鼻尖距离墙砖不过半寸。
二十年风雨侵蚀的青砖缝里,仍嵌着半片焦黑的香灰。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痕迹,仿佛能感受到当年那场大火的炽热。
“每月初七。”铁心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神秘,“当年火势最弱的时辰,有人在这里焚香。”她沾了香灰在砖面轻划,焦黑粉末竟勾勒出半枚莲花纹。
施云裳倒吸一口冷气,听母亲说过,药王谷秘传的调香术中,唯有谷主才能调制出带莲花暗纹的香雾。
她忍不住问道:“王爷,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当年的事并非偶然。”铁心风的眼神愈发深邃,“有人在背后操纵一切。”
就在这时,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两人急忙躲进坍塌了一半的祠堂。
刚一进去,铁心风肩上的旧伤,突然抽搐起来,原来是不小心,伤口又崩开了。
施云裳连忙撕下裙摆为她包扎,一边忙活一边关切地问:“疼不疼?”
铁心风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梁柱间的蛛网发呆:“那年我躲在地窖,听见有人用西域语说‘七月莲开’。”
话音未落,惊雷劈开蛛网,一段缠着金丝的残香从房梁坠落。
青梅香在雨汽中轰然炸开,弥漫在整个祠堂。
铁心风瞳孔骤然一缩,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穿金线莲纹靴的男子踏碎满地残香,弯刀滴血染红月季,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死死攥着半截香杵,那上面雕着并蒂梅。
“云裳……”铁心风突然抓住施云裳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母亲可有说过,侯府大小姐左肩是否有朱砂痣?”
施云裳疼得吸气,却在对方眼底看见翻涌的血浪。
她努力回忆着,不确定地说:“好像是有?母亲似乎说过。”
子夜的雨带着铁锈味,打在屋顶上啪啪作响。
施云裳看着铁心风用匕首挑开香灰,露出半枚鎏金虎符。
当青梅香与残存的龙涎香交织时,虎符凹槽里突然闪过幽蓝荧光——那是北漠狼骑专用的磷粉密信,需用特定花香激发。
“原来如此。”铁心风突然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愤怒,“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蜷缩在尸堆里的小乞儿分明看见,所谓侯府通敌的密信,根本就是用调香术伪造的。而今北境告急的军报上,赫然带着同样的青梅冷香。”
“王爷的意思是……北境那一场战役的惨败,是有人蓄意而为?”施云裳思忖道,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对。侯府因此被构陷,惨案就顺其自然的发生了。”铁心风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们必须找出幕后真凶,还侯府一个清白。”
“那日西市香料铺失窃的龙涎香,原该在这里。”铁心风将虎符按进香灰,斑驳金纹竟如活物般游走。
施云裳忽然想起父亲中毒那夜,空气中确实浮动着异样甜香,与眼前磷光闪烁的冷香悄然重叠。
她惊恐地猜测道:“难道父亲的死,也和他们有关?”
“很有可能。”铁心风点头,目光坚定,“现在我们有了线索,就不能轻易放弃。不管背后是谁,我们都要将他揪出来。”
彼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呼啸着吹过祠堂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