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破晓时分,戈壁滩骤然刮起腥咸的朔风。
铁心风刚掀开帐帘,便见掌心莫名浮现金色纹路,那些扭曲的符号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游走,所过之处泛起灼烧般的刺痛。
她猛地抽回手,却见远处沙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成型,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正在揉捏天地。
“王爷小心!”楚青瓷的惊呼被狂风撕碎。
铁心风尚未来得及回应,百丈高的沙墙已轰然矗立在眼前,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孔洞都在渗出暗红色黏液。
那枚烙印就嵌在沙丘中央,像一只流血的眼睛,瞳孔处浮动着细密的咒文。
铁心风按捺住狂跳的心口,指尖触向烙印的刹那,整片戈壁陷入死寂。
日光突然变得锋利如刀,将沙粒切割成亿万金箔,在空中织就一张璀璨又危险的网。
她蹲下身查看尸体时,玄甲鳞片与沙砾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的曼陀罗腥味呛得她眼眶发烫。
“这伤口……”楚青瓷的声音裹着砂石滚过来,“王爷,你看,像是被某种利爪生生撕开的。”她指着死者胸腔内翻出的脏器,那些靛青色血管竟还在微微搏动,仿佛残留着最后的生机。
铁心风拔起插在沙中的断刀,刀锋挑开死者褴褛的衣襟。锁骨下方的梵文突然扭动起来,在月光下泛出青铜器氧化的青绿色。
当第三个扭曲的“卍”字图案映入眼帘时,她听见自己铠甲内的护心镜发出嗡鸣——那声音并非来自金属震颤,而是血脉深处传来的共鸣。
沙粒突然悬浮成诡异漩涡,铁心风本能地后退半步,右手按在腰间长剑上。
尸体心口迸出的幽蓝火焰中,隐约浮现出人脸轮廓,六只眼睛在火舌间忽明忽暗。
“青瓷,危险!快退!”她心头一凛,暴喝着横亘盾牌,却见鬼火如毒蛇般穿透铁盾,直扑眉心。
腐肉与檀香混合的恶臭灌入鼻腔,护心镜的嗡鸣陡然变得凄厉。
千钧一发之际,铁心风抓住一团虚无的雾气,指尖传来玉石般的凉意。
彼时,天地开始旋转,她最后看到的是楚青瓷惊恐的脸,以及背后缓缓站起的无数透明身影。
再睁眼时,黄沙漫天的戈壁已消失不见。
脚下是冰冷的青玉砖,十二盏青铜灯台围成环形,灯油里漂浮着人鱼脂蜡。
中央祭坛供奉着一具无头石像,残破的袈裟碎片挂在断裂的脖颈处,莲花座上布满刀斧痕迹。
“中原王爷?您、终于来了。”一句嘶哑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铁心风转身时,长剑已出鞘三寸,却看见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立在阴影中。
那女子赤足踩着满地星芒图腾,脚踝银铃随着呼吸轻轻震颤。
“你是何人?”铁心风抬眸问道,剑尖微微颤抖。
听到问话,那女子抬起手,月光从祭坛顶部的琉璃瓦缝漏下来,照着她掌心血色缠绕的翡翠镯子。
“千年了,着实不容易啊,终于等到能触碰‘卍’印之人。”镯面上突然浮现出密集的梵文,那些文字像活虫般在玉石表面蠕动,“王爷可知,您方才握住的是镇压邪神的契约?”
铁心风越发疑惑,她握紧剑柄,发现自己的护心镜正在发热,那种熟悉的嗡鸣音再次响起,仿佛与祭坛上的青铜灯台产生共鸣。
“你究竟是谁?”她逼视着对方,试图看穿黄金面具下的真容。
“我是远古大祭司,名叫——桑央玛卜达花。”女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刺青的脸——正是停尸房的那具女尸!
铁心风瞳孔骤缩,剑锋又逼近几分:“哼,大祭司,原来是你在搞鬼!”
“没错,是我。”大祭司坦然迎上剑尖,“声明一下,那日不是故意吓你,而是用引魂香将你引领至此。五百年前,我们的祖先背叛佛门,妄图借助邪神之力重启丝绸之路的战争。如今他们的残党仍在蠢蠢欲动,唯有‘卍’印传人才能阻止这场灾难。所以,我用残余的一点幻力,把你引到此地。”
她说着,缓缓靠近祭坛,血镯在灯光下投射出诡异的影子,那些影子竟在墙面组成万佛诵经的图景。
铁心风突然想起什么,剑尖指向祭坛石像:“那尊无头佛像……”
“是初代主持封印的珈蓝尊者。”大祭司的银铃发出脆响,祭坛底部突然打开暗格,“王爷您既解开‘卍’字烙印,便该知道——其实,真正镇压邪神的不止是佛法,还有你的侠骨仁心……”
暗格里并列着两件法器——玄铁骨笛刻满人面浮雕,与血镯形成阴阳鱼图腾。
当铁心风试图触碰骨笛时,护心镜突然迸发金光,镜片上浮现出与梵文相同的发光符文。
与此同时,幻境开始破碎,她看见楚青瓷正在对抗透明化的鬼影,那些本该死于戈壁的尸骸正从沙地里缓缓站起。
“王爷,快用血镯,快……”大祭司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
铁心风猛然醒悟,反手将骨笛插入沙地。
笛身上的小人面突然睁眼,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仿佛施了定身咒一般,那些鬼影顿时僵在原地。
但她很快发现,真正的血镯还在幻境中,而自己手腕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金色的梵文——与所有“卍”字烙印完全相同。
沙粒突然在她掌心聚拢,组成半枚破碎的玉石,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本祭司没说错,王爷果然是命定之人。”大祭司的声音从地底传来,祭坛方向升起血色烟花,“但您可知道,血镯与骨笛本是一体?”
铁心风握紧掌中残缺玉石,突然明白那些尸体心脏处的靛青血迹意味着什么。
当鬼影重新扑来时,她听见自己铠甲里的护心镜发出龙吟凤鸣般的长啸——那声音与二十年前某个雨夜,父亲战甲碎裂时的悲鸣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侯府大火冲天,穿着金线莲纹靴的男人手持弯刀,刀锋滴落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同样的靛青色。
“原来如此……”铁心风喃喃自语,眼中闪过彻骨寒光。
她举起骨笛,对准最近的鬼影吹奏。
下一秒,凄厉的笛声划破夜空,那些透明身影突然痛苦地扭曲,身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锁链。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无头石像突然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眶中射出两道金光,将鬼影尽数吞噬。
“王爷,快走!”大祭司一把拉住铁心风的手,两人穿过祭坛后的密道。
身后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地下宫殿开始崩塌。
铁心风回头望去,只见无数鬼影汇聚成巨大的黑色旋涡,而在旋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身披铠甲的身影——那居然是她父亲的战甲!
“父亲……”铁心风哽咽着,正要上前相会,却被大祭司拽着继续狂奔:“不要去,那只是幻像,是陷阱,快走!”
她们冲出地面时,正值黎明时分,朝阳将戈壁染成血红色。
楚青瓷还守在出口,身上布满了伤痕,显然也是经历了残酷的争斗,她看到铁心风安然无恙出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爷,您没事吧?”楚青瓷扶住摇摇欲坠的铁心风,发现她手腕上的梵文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疤痕。
铁心风摇摇头,望向远方渐散的阴云:“还没结束……那些叛徒不会善罢甘休。”她摸了摸胸前的护心镜,那里依然残留着温热的金光。
大祭司走到一旁,蹲下身检查沙地上的痕迹:“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你们必须尽快返回京都,找到剩下的‘卍’印传人。”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还有,五皇子那边的动作也要加快调查。他的野心,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楚青瓷疑惑:“大祭司,你、你不与我们一起走?”
“我的任务完成了——自然是要归去。”大祭司缓缓回道。
“归去?去哪里?”楚青瓷继续追问道。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大祭司说完,化成一缕烟消失。
“大祭司……”楚青瓷不解,四处寻找呼唤。
“青瓷,这是大祭司的宿命,你不用找了,她已经永远的走了。”
“哦,王爷,你的意思是说,她这是不会再出现了?”
“对。她的任务就是引领我到此。”
“原来如此——王爷,咱们要快点回去,怕五皇子有阴谋。”
铁心风闻言,心中一凛,想起施云裳温柔的笑容。
如果五皇子真的意图不轨,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她毅然站起身来:“青瓷,收拾东西,立刻启程!”
二人骑着骆驼踏上归途,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戈壁滩上,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露出下面掩埋的古老碑文。
碑文上刻着一行褪色的文字:“凡持‘卍’印者,必承镇魔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