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傍晚六点三十七分。沈家老宅客厅。
“沈知意!你要是敢搅黄这门亲事,我就把你关进青山疗养院!”林秀兰一巴掌拍在茶几上,玻璃杯震得跳了跳,“医生诊断书都写了,你有重度精神障碍,不结婚就得强制收治——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打电话?”
沈知意正低头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听见动静,慢悠悠抬眼。她穿着一条鹅黄色蓬蓬裙,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发卡是亮闪闪的草莓造型,看起来像刚从幼儿园毕业。
她眨了眨眼,嘴角一抽,发出“啊啊”的声音,像是回应,又像只是打了个嗝。
林秀兰气得太阳穴直跳:“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三年前你爸失踪的时候你就不对劲,现在倒好,装疯卖傻装上瘾了是不是?”
佣人站在旁边低着头,手里的轮椅扶把攥得死紧。
沈知意歪了歪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忽然咧嘴一笑,含糊不清地喊了句:“谢……哥哥……”
声音软得能掐出水。
林秀兰一愣,随即冷笑:“行,你还知道谢沉要来?挺好,今晚见了面你就给我笑,给我乖,给我演够了痴情妹妹的角色——谢家肯接手沈氏,是你祖上烧高香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咔咔响,背影写满“这钱我拿定了”。
门关上后,沈知意缓缓收回视线,指尖轻轻敲了三下轮椅扶手——一下,两下,三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泛白,那是常年啃咬留下的痕迹。但她眼神清亮,像暴雨洗过的夜空。
窗外雨没停,天色灰蒙蒙的,院子里停着三辆陌生轿车,车身上贴着“债务清算组”的封条。沈氏集团的资金链断了半年,银行催款、供应商堵门、员工讨薪,林秀兰拿不出钱,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她嫁出去换注资。
而谢沉,是唯一愿意谈的人。
谢家掌权人,二十八岁,哈佛毕业,华尔街杀回来的狠角色,外号“谢阎王”。据说他签字时钢笔要转三圈,开会迟到一秒都要重开,洁癖严重到连秘书递文件都得戴手套。
这种人,怎么会看得上一个“精神病”?
沈知意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因为她知道——谢沉不是来挑老婆的,他是来查账的。
沈氏破产太快,快得反常。谢家若注资,必须搞清楚是谁动的手。而她这个“痴傻女儿”,恰恰是最安全的突破口。
所以,这场相亲,她不能逃,还得演得够烂。
七点整,大门被推开。
谢沉走进来时,像一阵冷风刮进了暖房。
黑西装,白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地系着,整个人挺拔得像根标枪。他目光扫过客厅,墙纸剥落、地毯起球、吊灯积灰,眉头立刻锁住。
“人呢?”他问佣人,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佣人赶紧推着轮椅上前。
沈知意耷拉着脑袋,口水差点流下来,听见动静才猛地抬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只受惊的小仓鼠。
谢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三秒。
五秒。
十秒。
他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哎呀!”沈知意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从轮椅上滑下来,扑通摔在茶几旁,手肘一碰,茶杯翻倒,热水泼了谢沉一裤脚。
“哇啊啊!”她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谢沉的腕子,慌里慌张地去擦他裤子,“对不起呀哥哥!湿啦湿啦!”
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这女人……眼神不对。】
一句话直接撞进她脑子里。
沈知意心头一震,迅速松手,缩回角落,咧嘴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嘿嘿,哥哥香香的……”
谢沉猛地后退一步,袖口一甩,面无表情地抽出丝巾擦拭手腕,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客厅一片死寂。
林秀兰冲进来,脸色发青:“知意!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快回轮椅上!”
沈知意被拽起来,重新塞进轮椅,脑袋歪着,眼神涣散,嘴里还在嘟囔:“哥哥裤子湿了……我要赔……”
谢沉冷冷道:“结束吧,没必要继续。”
林秀兰急了:“谢先生!她平时很乖的!就是今天紧张!医生说她情绪激动就会失控!您再给一次机会!”
谢沉已经朝门口走。
沈知意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含糊,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清晰:“谢哥哥……不想……救我吗?”
谢沉脚步一顿。
他回头。
沈知意仰着脸,眼里雾蒙蒙的,像蒙了层水汽,可就在那一瞬,她嘴角极轻地往上提了一下。
不是傻笑。
是挑衅。
谢沉盯着她看了三秒,忽然说:“明天上午十点,我让人来谈协议。”
林秀兰愣住:“啊?”
“婚可以结。”他目光落在沈知意脸上,“但得签契约。”
说完,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门关上那一刻,沈知意慢慢收起笑容。
她抬起手,看着指尖——刚才碰过谢沉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这女人……眼神不对。】
那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放。
有意思。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结果第一秒就被看穿了那么一丝。
不过没关系。
看穿不代表能掌控。
她沈知意装傻三年,可不是为了被人当棋子用的。
佣人低声问:“小姐,要回房了吗?”
沈知意没答话,只是伸手,摘下发卡。
草莓发卡在掌心转了一圈,她用指甲轻轻一抠,底部弹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她对着灯光看了看,又按回去,然后轻轻敲了三下轮椅扶手。
一下。
两下。
三下。
这是她的启动键。
三年前,父亲失踪那天,她第一次用了这招。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眼泪没用,哭喊没用,只有筹码才能换来真相。
林秀兰以为她是病猫,谢沉以为她是蠢货,程氏以为她是个笑话。
可他们都忘了。
猫装睡,是为了等老鼠松懈。
蠢货示弱,是为了让猎人靠近。
她低头,把发卡重新戴好,草莓红得刺眼。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她半边脸。
下一秒,雷声炸响。
沈知意缓缓抬头,望向楼梯口的方向——那里挂着一幅全家福,照片里她母亲笑得温柔,父亲搂着她肩膀,而继母林秀兰站在最边上,手指正悄悄掐进她的肩胛骨。
她盯着那根手指,忽然笑了。
笑得安静,笑得瘆人。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是谢沉走了。
沈知意站起身,动作利落地从轮椅后抽出一个毛绒兔子,拉开肚皮拉链,取出一枚U盘。
她在茶几底下摸了摸,掀开一块松动的木板,把U盘塞进去,再盖好。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回轮椅,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恢复成那个呆呆傻傻的模样。
佣人推她往房间走。
路过客厅镜子时,她眼角扫过倒影。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混沌,嘴角微张,像个不合格的瓷娃娃。
可就在轮椅转过拐角的刹那——
她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空中轻轻一剪。
像剪断了某根看不见的线。
走廊尽头,一盏灯忽明忽暗。
沈知意闭上眼,轻声说了句:“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