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锐的脚步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可沈知意还是察觉到了。
她正蹲在主宾席角落，仰头问侍应生：“你们天花板上的星星灯，是粘上去的还是吊上去的？”手指还指着那片晃眼的水晶灯群。
她眼角余光扫到一道影子停在三步外，没回头，反而更认真地追问：“要是地震了，它们会不会掉下来砸到哥哥？”
侍应生一愣，还没答话，方锐已经笑着插进来：“沈小姐真可爱，这灯结实得很，比谢总的并购案还稳当。”
她这才转过身，眨巴两下眼睛：“并购案？是不是像拼乐高那样，把两个大盒子咔嚓拼一起？”
方锐递来一杯果汁，玻璃杯沿还冒着水珠：“差不多。比如谢总最近在谈的东南亚港口项目，要是有人不小心说漏嘴，那可就拼不起来了。”
指尖碰到杯壁的瞬间，她顺势碰上了他的手背。
一秒、两秒、三秒。
【这蠢货连“并购”俩字都听不懂，脑子里怕不是住着个幼儿园园长？】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立刻咧开嘴，吸管咬得啪一声响：“叔叔你讲得好复杂哦，我只懂拼小熊。”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拍拍果汁杯，“这个才是我的大项目！”
方锐眼神微动，又往前半步：“沈小姐和谢总感情真好，刚才他还特意看你摔倒那一幕。”
“我没摔！”她立刻纠正，小脸鼓起，“我那是跳舞！旋转——扑通——哎呀卡住了。”说着还真原地转了个圈，裙摆甩出一道弧线，差点撞到路过服务员。
方锐赶紧扶了下眼镜，嘴角抽了抽：“您真是……很有活力。”
“妈妈说，不动脑就要动身体！”她一本正经，“动多了，核桃才长得快！”
旁边几个听见的宾客差点呛住。
方锐干笑两声，目光却沉了下去。他没再追问，只说了句“慢用”，转身走向宴会厅另一侧。
沈知意站在原地，手悄悄缩回裙袋，按下录音笔的加密键。果汁杯搁在矮几上，她一眼都没再看。
那边谢沉正和董事说话，侧脸冷峻。她瞅准他话音落下的空档，蹦跶过去，踮脚就去拽他领带。
“干嘛。”他低头。
“歪了！”她皱眉，手指捏住领带尖来回拉，“哥哥穿这么帅，不能有瑕疵！”一边说，一边故意让指尖滑过他虎口。
一秒、二秒、三秒。
【她怎么老爱碰我……但这会儿心跳怎么又乱了？】
她心头一乐，嘴上却瘪起：“刚才那个叔叔说我坏话。”
“谁？”谢沉眉头一拧。
“就是给我果汁的那个。”她仰头，眼珠湿漉漉的，“他说我拼不好乐高，不能帮哥哥拼大盒子。”
谢沉眸色一暗，视线立刻扫向方锐离去的方向，眼神冷得能结冰。
她趁机靠他肩头蹭了一下，声音放软：“我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我就听哥哥的话。”
话音未落，人已经跳开，朝着不远处端香槟的服务生招手：“哥哥！那个塔是不是糖做的？我能舔一口吗？”
谢沉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喉结动了动，抬手摸了摸被她碰过的袖扣，指尖顿了顿，又放下。
方锐站在廊柱旁，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消息：
【目标反应迟钝，语言逻辑混乱，确认无情报获取能力】
他盯着看了五秒，手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没按。
——太干净了。
一个真傻的人，不会在被试探时刚好“摔倒跳舞”，也不会在递果汁时精准反触对方手背。
可他又挑不出错。
那双眼睛太亮，太懵，太像什么都不知道。
他重新打字：
【建议持续观察，不排除伪装可能】
刚要发送，抬头却见沈知意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香槟塔另一边，正踮脚跟服务生比划什么，草莓发卡歪在耳侧，像颗熟透要掉的果子。
她忽然转头，冲他笑了笑，举起果汁杯晃了晃，像是敬酒。
方锐手一抖，把整条消息删了。
沈知意当然看见了。
她没傻，也没疯，更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方锐靠近时鞋跟擦过地毯的声音变了调——说明他走路习惯右倾，左腿可能受过伤；递果汁时手腕翻转角度太大，是刻意制造肢体接触；最关键是那句“说漏嘴”，根本不是普通试探，而是冲着西苑监控来的。
但她不能露破绽。
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沉还在怀疑边缘徘徊，继母的账本还没找到，程婉儿的药瓶也还没曝光。
她得继续当个“连并购都不懂”的小朋友。
于是她跑到谢沉身边，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哥哥！他们说星星灯是LED的，不能摘回家！”
谢沉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语气不自觉松了些：“下次给你买一屋子。”
“真的？”她眼睛瞬间点亮，“那我要贴满房间，晚上睡觉像在宇宙里！”
“嗯。”他点头，难得没反驳。
她嘿嘿笑着，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觉得，刚才那个叔叔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喜欢你的人很多。”谢沉淡淡道，“不用理。”
“可他给我的果汁，”她歪头，“和别人不一样颜色。”
谢沉动作一顿：“什么颜色？”
“偏灰。”她掏出小熊手帕擦了擦嘴，“我没喝，放那儿了。”
谢沉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半步。
“待在这儿。”他说完，朝侍应主管招手。
沈知意乖乖站定，手指在桌面敲了三下。
思考模式，启动。
果汁被动了手脚，目的不是害她，是测试她的反应。
方锐想确认两件事：她有没有听懂关键词？她有没有分辨异常饮品的能力？
前者她用“拼乐高”糊弄过去，后者她用“颜色不对”反向传递信息——既显得天真，又让谢沉开始警惕。
一箭双雕。
她偷偷瞄了眼谢沉的背影。他正在低声吩咐什么，肩线绷紧。
很好。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只等下一波风把它吹成树。
她走回香槟塔边，这次没问能不能舔，而是掏出一颗核桃，咔咔两下咬开，把壳塞进空杯底。
“装饰！”她宣布，“这样就像海边捡的贝壳啦！”
周围人一脸无语。
她笑得灿烂。
方锐远远看着，手机再次亮起。
这次是谢沉的行程助理发来的：
【明日晨会取消，改为闭门汇报】
他眯起眼。
闭门？
意味着信息管控升级。
而导火索，很可能就是刚才那杯“灰果汁”。
他慢慢收起手机，看向沈知意。
她正踮脚试图够天花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发卡晃晃悠悠，像在嘲笑他。
他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
她恰好回头，冲他挥挥手，笑容甜得能滴出蜜。
方锐走出宴会厅，电梯门合上前，听见里面传来女孩清脆的声音：
“哥哥，你说如果我把核桃种在花盆里，会不会长出一棵摇钱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