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踩着软底拖鞋往二楼走,走廊地毯吸住了脚步声。
她刚拐过楼梯口,就听见餐厅方向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谢沉喝早茶的习惯动作。她停下,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三下。
今天这局,得先手出招。
她推门进去时,谢沉正低头看文件,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钢笔在指间转了半圈又停住。周慧芳坐在他左手边,旗袍领子立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像举着审判锤。
“来了?”她抬眼,声音温温柔柔,“我还说呢,怎么到现在才露面,昨晚那碗安神汤,总该送来的吧?”
沈知意没接话,径直走到谢沉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她从裙袋里掏出草莓发卡,轻轻一掰,暗格弹开,微型录音器滑进掌心。
“继母说得对。”她点头,“我确实该早点来。”
周慧芳嘴角刚扬起,就听她按下了播放键。
【“反正她也喝不出药味,多加半勺也无妨”】
【“冷饭冷菜端过去就行,她又分不清”】
【“偏房漏雨?让她住着,养女不该太娇气”】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餐桌上瞬间安静,连谢沉翻页的手都顿住了。
周慧芳脸上的笑僵了两秒,随即叹了口气:“这些话……怕是剪辑过的吧?录音能造假,人心可不能乱猜。”
“不是剪辑。”沈知意把发卡放回头发上,歪头想了想,“我是昨天跳舞摔了一跤,头撞到柜子,结果突然想起好多‘忘记’的事。比如您说‘安神汤要天天喝’,可我每次喝了都头晕,连梦都不会做。”
她说着,从包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我让家庭医生做的记录,近三个月我睡眠质量一直很差,但每次喝完您的汤,心率会突然下降,血压也偏低。他还说——”她顿了顿,“长期摄入某种成分不明的草药,可能会导致记忆模糊。”
谢沉终于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缓缓移向周慧芳:“你说的‘孝道’,就是让她每天喝这种东西?”
“我只是想让她安稳!”周慧芳声音拔高,“你是她丈夫,不关心她状态差、反应慢?我这是为你们好!”
“哦。”沈知意忽然笑了,“所以您觉得我傻,是因为喝汤喝的?”
这话一出,连空气都抖了三抖。
周慧芳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沈知意却转向谢沉,语气软下来:“哥哥,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只是……不想家里闹得太难看。毕竟她是你妈,我进门才几个月,哪敢说三道四。”
谢沉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问:“你什么时候开始记这些的?”
“第三章那天。”她眨眨眼,“就是您说‘以后早餐一起吃’的第二天。我心想,既然要一起吃饭,那总得知道谁给我夹的菜能不能吃。”
谢沉没说话,但手指在桌沿轻轻点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陈秘书都没发现过,却被沈知意悄悄记了下来。
周慧芳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一声刺耳响。“荒唐!你们一个两个都被她蒙蔽了!我好心照顾她,反被当成毒妇?”
“我没说您是毒妇。”沈知意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您每次来看我,都要顺手关灯?说是省电,可我房间的灯泡明明都是节能的。”
她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核桃,咔地咬开,取出果仁放进嘴里:“后来我才想明白,灯一关,我就看不清人脸,情绪也读不准——可我现在已经不怕黑了。”
谢沉瞳孔微缩。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昨夜宴会上那杯灰果汁,她一眼识破;今天这段录音,时机精准得不像巧合。一个真傻的人,不会连续三次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判断。
更不会用“读情绪”这种词。
周慧芳气得指尖发抖:“你胡言乱语什么!我看你是病得不轻,得赶紧送医院看看!”
“不用啦。”沈知意笑着站起来,顺手整理了下谢沉的领带,“哥哥说我最近进步很大,连拼图都能拼到最后一块了。您说是不是?”
谢沉看着她,忽然开口:“陈秘书。”
“在。”陈秘书立刻从门外探头。
“查一下近三个月安神汤的药材采购记录。”他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所有出入库单据、配送人信息、煎药流程监控,全部调出来。”
周慧芳脸色唰地白了。
“顺便。”谢沉又补了一句,“把主宅东侧偏房的水电维修记录也翻一遍,尤其是漏水和断电的部分。”
“是。”陈秘书应声退下,脚步轻快得像是要去领奖金。
周慧芳站在原地,像被抽了脊梁骨。她死死盯着沈知意,眼神恨不得把她烧穿。
沈知意却只是笑了笑,低头咬了口桌上的核桃糕。甜的,带着点焦香,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她指尖在桌面敲了三下。
这一局,赢了。
但她也知道,周慧芳不会罢休。这种人就像蟑螂,踩一脚就躲进缝里,等你转身再爬出来。
果然,周慧芳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揭这点事就能翻身?你在谢家,永远是个外人。”
“我知道呀。”沈知意点头,“所以我也没指望靠身份站稳脚跟。我是靠——”她指了指脑袋,“记得清清楚楚。”
周慧芳拂袖而去,高跟鞋踩得咚咚响,像是擂鼓示威。
餐厅里恢复安静。谢沉合上文件,看向沈知意:“你刚才说……读情绪?”
“啊?”她装傻,“我说了吗?我可能嘴瓢了,我是说‘读说明书’,您给我的婚前协议太厚,我还在看。”
谢沉看着她,没拆穿。
半晌,他低声说了句:“下次别一个人去偏房。”
“嗯?”她装听不懂。
“我说。”他站起身,袖扣轻轻擦过她手背,“安神汤的事,交给我。”
指尖接触的刹那,沈知意心里响起一句:
【她到底懂多少?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她?】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甜甜一笑:“好呀,那以后汤都让您先尝,行不行?”
谢沉瞪她一眼,转身走了。
她坐在原位没动,慢慢嚼完最后一口核桃糕。然后起身,沿着走廊往二楼卧室走。
路过那扇常年上锁的小门前,她脚步微顿。
风从窗缝吹进来,撩起窗帘一角。门缝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片,边缘已经磨损,像是被人反复塞进又抽出。
她没弯腰捡。
而是把草莓发卡从右耳换到了左耳。
下一秒,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裙摆扫过地毯,发出沙沙的轻响。
门缝下的纸片,正在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