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沈渡近乎冷漠的语气,心头更为恼火,正想辩驳两句,抬头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睛,到嘴的话不知怎么的,却说不出来了。
她想挣扎怒骂,却被沈渡手中传来的力量牢牢禁锢。
紧接着,她便感觉被沈渡握住的手里被塞入一样东西。那东西触手冰凉,入手瞬间化作一股阴寒刺骨的冷流,猛地钻入她的掌心,顺着手臂首冲头顶!
“你不是想救夫么?”沈渡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淡,却令人遍体生寒的笑容,“那便……去跟他一起,见见他所见吧。”
她的声音冰冷冰冷的,“我竟不知,像你这种黑心黑肺的东西,还会怕这种噩梦来袭的景象?”
话音落下,刘夫人浑身猛地一僵,双眼骤然瞪大,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瘫软下去,再无声息,唯有身体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周围瞬间死寂,所有看客都惊呆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渡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抱起一旁乖巧伏在干草堆上的兔崽,对目瞪口呆的王掌柜轻声道:“走吧。”
只留下原地瘫倒,陷入梦魇的刘夫人,以及一群面面相觑、脊背发凉的围观者。
明明沈渡已经走远,可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丝丝寒意。
……
刘夫人双目圆瞪,眼前的阳光仿佛瞬间被抽离,周遭陷入一片昏聩阴冷。
“娘——娘——我好痛啊……”“娘,您救救孩儿啊……孩儿好痛啊……”
“娘,你为什么要卖女儿?”
“娘,女儿过的苦啊?”
凄厉哀怨的哭嚎声如同跗骨之蛆,钻入刘夫人的耳中,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
刘夫人猛地从地上弹起,浑身筛糠般抖动,西处张望。
只见她那死去的大女儿,满脸血污,一只眼眶成了黑洞洞的窟窿,正踉跄着朝她扑来!
“啊——鬼啊——救命啊——!”刘夫人双手胡乱挥舞,转身欲逃。
却被一股无形的阴冷力量牢牢挡住,推回原地。冰冷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后颈,女儿怨毒的声音近在咫尺:
“娘……您为何要跑?您不是最疼孩儿吗?为何要卖孩儿?”
“您不是想见我吗?弟妹……您看看我啊……弟妹……”
那充满怨念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她的耳蜗,盘踞在她识海,挥之不去。
刘夫人死死捂住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放过我!女儿你放过我!救命啊!来人啊!有鬼!她变鬼索命来了啊!”
“不是我卖的你,是你奶跟你爹,他们俩才是罪魁祸首,我想着你过去给人当丫鬟,运气好点爬个床,还能当主子,更能提拔家里,谁知道那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把你发配回来,不是我害的你啊?”
光天化日之下,围观的街坊邻居却只觉得海棠坞入口处阴风阵阵。
看着那状若疯魔、胡言乱语的刘夫人,纷纷骇然退后几步。
沈渡站起身,静默地看着发疯的刘夫人,用一种近乎缥缈的语气喃喃自语:
“连你这至亲之人,也惧怕化作恶鬼的女儿?那你不珍惜为何……要将他卖这出去,放任祸害别人磋磨死她呢?”
“你们觉得是好日子,那为什么自己不去?钱在地上众人都知道捡,只有别人不要的才会苦苦相逼。”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让众人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添了几分惊惧与敬畏。
沈渡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但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见一把飞短剑就穿梭越过了门前至溪边的二三十丈距离,并没有带起声浪气浪,只是静静悬停在了刘夫人的面前。
冷森森的青光激射而出,在水面上闪烁流动。
“此处何事喧哗?!”伴着一声沉稳的断喝传来。
沈渡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刚正凛然的气息,就如同这柄出鞘利剑,骤然袭来,惊鸿一现,瞬间冲散了萦绕在刘夫人周身的阴晦之气。
抬眼望去,只见两名身着公门服饰的捕快快步走来。
领头者约莫二十七八,面容硬朗,下颌微有胡茬,眼中虽布血丝却精光湛然,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势。
其后跟着一名年轻些的差役,他快步上前,将瘫软在地、神智稍清的刘夫人架了起来。
“刘夫人!你怎又在此处撒泼?府衙早已断案,你夫乃杀人未遂,与这位娘子何干?”年轻差役呵斥道。
刘夫人刚回过神来,见到差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颤抖地指向沈渡:“官爷!她是妖人!是她害了我夫!就刚才,她们来找我索命了!就是她搞的鬼!”
年轻差役气得无语:“刘夫人!你休要胡言乱语!忤作已验明正身,你夫身上并无致命外伤,实是自己吓自己,惊吓过度!你此刻该去关心的是你夫君伤害的受害者许瑕许娘子!她身受重伤,身后又有个十岁的女儿要养,此刻还在医馆孤苦伶仃,无人照料!”
“你放屁!”刘夫人猛地推开差役,依旧指着沈渡不放,“我夫明明是被那贱人下咒的的!是你们看了坊正记录说的!她是妖孽!她让我见到了我女儿鬼魂!她还骂我们夫妇是烂人根底!她绝不无辜!”
领头的捕头郑峰面色沉冷,上前一步:“刘夫人!念你悲伤过度,神思恍惚,本捕不予计较。但你夫石树,不无辜。你若再纠缠这位无辜娘子,休怪本捕按律法办!”
“那……那满地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刘夫人崩溃大哭。
“那是许瑕许娘子的血!”年轻差役怒其不争,“你夫对她做了什么,你当真不知?若非有人匿名向医馆示警,又恰好有善心人捐资垫付了昂贵药材,许娘子早已血尽而亡!”
“刘夫人,莫再胡闹,更莫要牵连无辜!”
刘夫人彻底呆住了,喃喃道:“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明明你们之前说……看了记录,像是那贱人动的手……怎么又变了……这不可能……”
王掌柜一听这话,心又慢慢提了上来。
郑峰目光转向沈渡。
这个看似柔弱如菟丝花的女子,此刻正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事外。
但他深知,此女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郑峰心头疑云密布,石树当初疯得突然,必定是遭了外人手段;可济世堂大夫分明仔细查验过,竟也窥不破半分蹊跷,只得归结为失魂之症。
甚至,他们查到似乎与昨日沈渡赠予许瑕的一个签子有关。
可宅门紧闭,签子失踪,所有证据离奇消失。
如此诡案,他们不敢轻易惊动沈渡,只想暗中细查。
岂料刘夫人听闻是沈渡匿名报官,且她豪掷千金买下海棠坞,竟贪念横生,跑来讹诈,结果弄成这般模样。
郑峰怀疑,方才刘夫人疯癫,定是这沈娘子用了什么非常手段。
有此想法的不止郑峰一人。
方才围观者皆亲眼所见,沈渡只说了两句话,握了一下刘夫人的手,刘夫人便如见鬼魅。
这等手段,岂是常人?
此刻,众人看向沈渡的眼神已满是敬畏。
果然,敢独居鬼楼之人,绝非等闲!
方才未出言得罪,真是万幸,日后定要绕道而行。
郑峰从怀中取出一枚木质腰牌,递给沈渡:“沈娘子,今日之事,是我等巡查不力,惊扰娘子了。此乃府衙信物,娘子日后若遇麻烦,可凭此物至府衙寻我等待。定保娘子周全。”
一面交代衙役去济世堂问一问,郑峰一面又仔细打量沈渡神色。
按理说一个普通百姓是慌乱的,突然被官老爷审问,慌乱也是常理。
只是,她身边人看着不安,而她自己却是稳如老狗,让郑峰有点儿意外。
沈渡接过腰牌,这样的承诺,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多谢。”
郑峰抱拳,示意年轻差役将自言自语的刘夫人带走。
围观百姓见官差离去,哪还敢停留,顷刻间作鸟兽散,胆子稍大的,离去前还不忘对沈渡躬身行礼。
王掌柜目睹一切,心中骇然之余,更确信自己抱上了不得了的金大腿。
他殷勤地将购置的兔舍、草木等物帮沈渡搬上楼。
什么凶宅鬼楼?有沈娘子在,王掌柜竟生出一种荒诞的安全感。
离去前,沈渡叫住王掌柜,从绣囊中取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王掌柜,烦请用这些银钱,为我购置一辆驴车或骡车吧。”
王掌柜讶异:“娘子想要自备车驾?”
沈渡点头:“嗯,听闻在此地,有车辇方便些。”
王掌柜想了想,接过银子:“成,小的这就去办。定为您寻一匹温顺可靠的牲口和结实车厢,余钱再奉还给您。”沈渡摇头:“不必还了。今日劳你颇多,算是酬谢。”
王掌柜:“……”知道她出手大方,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忽然有点想叩谢财神了。
……
“沈娘子,兔窝放在这里可行?”
“可以。”
“就这么一只小兔,瞧着还是空荡了些。待小的去为您张罗车驾时,也顺便留意一下可有好养活的小狗,若有温顺的,便一同给您送来。”
“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