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楼冤魂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王掌柜,沈渡便迫不及待地去瞧那新来的小成员。
兔窝安置得妥当,那小兔团子却不安分,正一蹦一跳,跌跌撞撞地围着她打转,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沈渡跪坐于蒲团之上,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兔捧起,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小家伙鼻头湿润微凉,一双眼睛澄澈通透,宛如琉璃。
“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她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粉嫩的鼻尖。“我名沈渡,你便随我姓……”她微一沉吟,眼底漾开极浅的笑意,“便叫‘阿缘’如何?沈渡阿缘,机缘巧合之缘。”“呜~”
小兔似有所感,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腕。
沈渡嫣然一笑,如冰雪初融:“那便说定了,阿缘。”
下午,王掌柜便赶着一辆套着灰色小毛驴的简朴小车回来了。车厢不大,但做工扎实,收拾得干干净净。沈渡见了,甚是喜欢。
王掌柜将找赎的几块碎银捧到沈渡面前:“沈娘子,这青驴并车厢统共花了六两银子,这是余下的四两。您瞧瞧,这驴性子极温顺,拉车也稳当。”
沈渡却看也未看那些银钱,只道:“你收着便是,都说了是酬谢。”
王掌柜闻言,面露难色。
沈渡见此,问道:“怎么,你不要?”
“不是不是,”王掌柜犹豫片刻,只从中拣了一块最小的、约莫二钱重的碎银,将其余的银子坚定地推回沈渡面前:“沈娘子,您心善厚道,为人大方,小人是知道的。可寻常庄户人家,一年要用也不过十数两银子。您这一次就赏赐如此之多,恐怕惹人眼红,反招祸端。小人略取些许,已感念娘子大恩。”
沈渡恍然一瞬,心下明了,诚挚道:“多谢王掌柜提点,是我不通俗务,让你费心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纯净,宛如幽谷芝兰,让人心生呵护之情。
王掌柜心中感叹,更是下定决心,以后更要护佑这位不谙世事的娘子,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而后他又自告奋勇,教沈渡如何驾驭驴车。
沈渡十多年没出过远门,没怎么做过马车,并不了解。
可她聪慧,又觉得有趣,很快就掌握要领,剩下的便是熟练了。
那刚开始绷着的唇角在驾驭驴车之后,浅浅扬了扬。
回到屋内,沈渡俯身抱起守在门边的阿缘,将它轻轻揽入怀中,忍不住带着它轻盈地转了几个圈,素白的裙袂随之飘拂。“小阿缘,知道吗?今日我很欢喜,”她低头,用脸颊贴了贴兔子温暖柔软的绒毛,轻声低语,“仿佛……交到了来到此地的第一个朋友。”阿缘也格外乖巧,缩成一团,安静地偎在她臂弯里,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整个下午,沈渡都在灯下仔细翻阅王掌柜送来的那份养兔须知。
想要兔宝宝长得好,心思不能少。
她对照着纸上工整,至少远比她的字迹工整的小楷,将何时喂食、如何驯养、该注意哪些征兆,一一用心摘录在自用的纸笺上。
接着,她又根据方才所学,认真思忖明日去市集该为阿缘添置些什么:新鲜的苜蓿草、磨牙的木枝、还有更精巧的食具……
待到感觉些许倦意,抬眼望去,窗外早已暮色低沉。
专注之时,光阴流逝依旧悄然迅疾。
将阿缘在屋里的新窝里安顿妥当后,沈渡简单梳洗,便上床歇下。
阿缘到家第一天,当然是先跟她培养感情咯。
或许是心中踏实,依旧是沾枕即眠,一夜无梦。
……咔嚓……细微的轻响,如同冰层碎裂又似草木抽芽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入沈渡耳中,让她从安稳的睡眠中唤醒。
她睁开眼,恍惚了片刻才适应眼前的景象。
本该被黑暗笼罩的卧房,此刻竟沉浸在一片幽谧而温润的青辉之中。
沈渡坐起身,循光望去,心头蓦地一震——
一株巨大无比的、似真似幻的古树虚影,正笼罩在她的床榻上方。
树干苍劲虬结,明明是枯槁将朽之态,偏偏在那枯枝的末梢,又挣扎着绽出点点柔嫩的新绿,焕发出一种近乎神迹的生机。
整个树影缓缓摇曳,洒落无数青荧荧的光点。
“是流云笔带来的异象?”沈渡轻声自问,赤足下床,走近那棵悬浮半透明的古树。
树影婆娑,光华流转。
“你究竟……来自何方?”她喃喃低语。
古树无言,只是静静舒展枝桠,如同沉默地见证着无数春秋。
沈渡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探向一段低垂的、看似干枯的枝桠。
啵——
仿佛嫩芽顶破土层,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后,以她指尖触碰之处为中心,一圈柔和的青绿色涟漪荡漾开来。
涟漪所过之处,枯枝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迅速抽出一条鲜嫩的枝芽,芽苞绽放,一片青翠的叶子上,由光影汇聚成一个清晰的名字——许瑕。
沈渡微微一怔。青辉流转,许瑕的名字随之缓缓隐去,融入古树的光影之中。
她再次伸手,触碰另一段枝干。
这一次,一片新生的叶子上浮现出的,却是一串她完全无法理解的陌生符号。
“并非与我相干之人?”沈渡蹙起秀眉。她不放弃,又接连尝试了数次,出现的皆是这类陌生符号,或是短暂的空无一物。
终于,当她指尖轻点向一根格外粗壮的枝桠时,一片新叶舒展,上面赫然映出另一个她绝不可能忘记的名字——徐容。
沈渡心头骤然一紧。
这棵奇异的古树,能显化出的,皆是与她有所关联之人?
还未等她想明白其中关窍,一声极轻微的呜咽声忽然传来。
沈渡倏然转头,只见房门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隙。
日前见过的那只通体玄色的貂,正蹲在门边,一双异色的瞳仁在青辉映照下,幽深地凝视着她。
未待沈渡作出任何反应,那小灵貂倏然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廊外的黑暗里。
沈渡下意识想追出去看个究竟,脚步刚动,却感觉脚踝处猛地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根系缠绕绊住,无论怎么动作,皆是纹丝不动。
她愕然低头,下一刻,猛地睁开了双眼!
卧房内依旧被熟悉的黑暗包裹,万籁俱寂。
没有古树,没有青辉,房门紧闭,更无貂踪。
方才那一切,竟是一场梦?
沈渡抚住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寂静之中,她只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经过此事,沈渡并没有入睡,而是盘坐在床头,放空精神,意念存心,仔细观想诸路经脉的走向。
天底下刚刚拿到一门奇异神术的人,绝大多数都会迫不及待试着习练一番,甚至于未曾细察其中的忌讳就上手开练。
沈渡自然不是那些不谨慎的人,不会冒然行功。但她毕竟只是一位年仅十五、性格沉静的少女,在不熟悉这些重点后,自然地便作出了今日晚睡尝试的决定。
紧接着,另一种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声响,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
并非梦中枝桠舒展之声,而是……金属钥匙,正被小心翼翼地插入门外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沈渡倏然看向窗外的天色。
子时三刻。
这夜的月亮并不皎洁,寂寥寥挂在天边,不时起了风,墨云越卷越厚。
笃…笃…笃…迟疑的敲门声,打破了海棠坞深夜的死寂。
沈渡看向门口。笃…笃…笃…敲门声仍在继续。
阿缘被惊醒,跑到沈渡脚边,不安地低呜。
沈渡将它抱起,盯着房门静候片刻,终是走上前,拉开了门栓。
然后,她愣住了。
大片大片的阴气纷落周身,没有冷意,沈渡只感到热血沸腾。
初来此地,便能用流云笔尝试,这样的机会难能可贵。
可沈渡谨慎,怕此时面对的不是让她变得更强的对手,而是自己根本驾驭不来的凶煞。
海棠坞凶名在外,能让整片楼阁空置,必有其中的缘由。
沈渡已做好了应对凶煞邪祟的准备。
可是,门外并非预想中的可怖景象。
两位身形半透明、面容哀戚、穿着似是多年前式样旧衣的两位老妇人,正相互搀扶着,飘忽地立于她门前。
她们神色惶恐,欲言又止。
那只通体玄色的灵貂,竟也安静地蹲在她们脚边,仰头望着沈渡,眼中似有灵光,与梦中无异。
沈渡看向隔壁那扇被木条钉死的房门,此刻那门缝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
她声音依旧平静:“二位是?寻我有事?”
两位老魂魄对视一眼,越发惶恐,最终还是其中一个开口,声音飘忽幽远,带着泣音:
“惊…惊扰娘子安歇…万望恕罪…请…请问您可是沈娘子?”
沈渡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向那阴气森森的房屋:“你们是那屋的……旧主?”
她拢了拢袖口,打算找个位置坐着。
岂料,沈渡话音刚落,两位老魂魄竟首接扑跪在地,虽是魂体,却依旧能做出跪拜的姿态。
“沈娘子!求您大发慈悲!救苦救难!求求您,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苦命的小姐吧!”
饶是沈渡再镇定,也被这阵仗惊得后退半步,退回门内,警惕地看着他们。
她打量着魂体,若有所思。
她觉得有些怪,原是那日瞥到的身影臃肿,实际上是身上散发的虚影,倒与真人有那么点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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