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长车当歌

回到海棠坞,沈渡在院中驻足,目光落在属于自己的那辆马车上,心中微微一动。
她取出纸笔,简单勾勒出马车的轮廓,随后画出一条路,分别在沿途标出顺府,以及北边的和怀县。
笔尖继续延伸,在道路的尽头,轻轻写下了‘瑞州’二字。
“小姐是要去瑞州了?”周书娴飘近前来,见她方才为小珠渡了些许金气,语气里带着些许羡慕。
“嗯,有些事要办。”
“我知道瑞州哪里的绣庄和诗会最有名呢!”
“你去过?”
“不曾,”周书娴摇头,随即话锋一转,“小姐可留意过坞外那株杏花树?”
“杏花树?”
那株杏树确有几分奇异,王掌柜曾来禀报,说这树多年不曾开花结果,问是否要除掉。沈渡当时便说不用,她总觉得,这看似枯槁的树木,终有焕发生机的一日。
海棠坞有鬼,并非虚言,但沈渡知晓她们并无恶意。
周书娴平日也与她们相安无事,那些皆是苦命的绣女,采桑织锦,华服却从不属于她们,彼此便也井水不犯河水。
周书娴提议由她去将那些绣女引来。“让她们为小姐引路吧。小姐放心,她们平日里只知埋头绣花,心思单纯,并无坏心。只是失了过往记忆,只模糊记得自己是瑞州人氏,其余一概想不起了。我想着,若带她们回去看看,或许能触动心绪,忆起些什么。”她说着,悄悄抬眼观察沈渡的神色,见她面容虽一如往常清冷,眉宇间却依稀可辨一丝温和。
“好,去请她们来吧。”沈渡应允。
周书娴得了准许,笑着隐去身形。
不多时,便引着三位姑娘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身着白衣,生得楚楚可怜,弱柳扶风;其后一位容色清丽秀雅;另一位则沉静如悄然盛放的白山茶,温婉不俗。周书娴每次见到为首的栖露,都觉得她好似荷叶上的晨露,晶莹而易碎。
“栖露见过小姐。”栖露上前盈盈一拜,眼波若春水般柔和。
“梦蝉/暖香见过小姐。”另两位也纷纷行礼。
沈渡淡淡一笑:“坐吧。听闻你们都是瑞州人?”
栖露细声回道:“正是。近日恰逢乞巧,我们绣了一幅‘喜鹊绕桥’的图样,特送来请小姐品鉴,望小姐莫要嫌弃。”那喜鹊绕桥,寓意着团圆美满,恰如沈渡此行所愿的聚首。
沈渡端详着绣图,唇角微弯:“多谢你们费心。”
三位绣女落座后,望着沈渡,眼神中带着期盼与些许欲言又止的踌躇。
沈渡不言语,她们便安静等待着,神情向往。
周书娴奉上茶水,屋内一时静谧。
沈渡开口道:“你们有心了。我此番正欲往瑞州,若几位方便,不妨随我同行。至于出行诸事,交由我来安排,必会尽力护你们周全。”
绣女们闻言,脸上顿时漾开欣喜之色,显得十分满足。
中途歇息时,她们又献上不少精心调制的香料方子。
周书娴看着她们忙忙碌碌,各有所事,不禁感叹:“这样真好。”
沈渡亦微微颔首:“有所喜爱,并为之忙碌,确是好事。总好过日复一日,浑浑噩噩,不知何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心中自是欢喜的。”
“正是此理。”
沈渡看向周书娴:“你不也是如此?”
“我么?”周书娴嫣然一笑,“如今我只想每日赏花,听风观水,看木叶瑟瑟,流水潺潺,便觉足矣。至于丹青笔墨,且待我玩够了兴致,再提笔不迟。”
“你不怕久不提笔,难免生疏?”
“不怕不怕,”周书娴摇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天资聪颖之辈,要不是耐心打磨,也没有今日成就。若是轻而易举不见,那我就另寻蹊径,才不要在同一件事吊死。”
即将启程前往瑞州,前路如何尚未可知。但沈渡深深呼吸,只觉神清气爽,连身子都轻快了几分。
其实,她撒了个谎。
此去瑞州,并非专为游玩。
她只需抵达目的地便可,本无需如此周章。这不过是一个便于同行的借口。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就是不愿让人知晓她前往延城的真实目的。——那深藏于心底,连自身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渴望。
她打开一个贴身收藏的锦囊,里面是一张泛黄破损的旧路引。这是在清理徐文璋孟兰芝遗物时,于暗格中偶然发现的。
上面字迹模糊,但仍可辨认出其记载着她生父的简要信息。在籍贯一栏,赫然写着:瑞州府,朝华县,池安坊,后面的看不清了。
最初发现这张路引时,沈渡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毫无探寻过去的念头。
可近来,尤其是经历诸多变故后,这张路引却时常浮现在她脑海,一种难以言兴的牵引感越来越强。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她的父母是否还有亲族在世?那些素未谋面的亲人会是什么模样?父母的故乡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去瑞州寻访父母过往的根脉,本只是一个朦胧的念头。但在听闻顾山青悲惨的寻亲遭遇后,这个念头竟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她做好了准备。她要亲自去看看,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触碰那段被鲜血掩埋的、属于她自己的真实人间。
沈渡简单收拾了些细软和洗漱用具,暂时搬至楼下三号房。此间布局与她的屋子相同,旧家具并未搬走,常用物事也已取下,可暂住。
嘱咐众人无事莫要打扰后,沈渡开始静心修炼。
此次,她未躺下,而是依循直觉,盘膝而坐,五心向天。
一日的疲惫便一扫而空。她习惯性地观察西周,确认与昨日无异后,便开始运转流云笔。
然而不多时,她的修炼便被冥冥中的感应打断。
睁开眼,只见那空中多了一个金色的人形光影,正在缓缓施展一套拳法动作。招式看似简单,仅有三式基础,但每一式都蕴含着无穷变化与力道,引动周围光砂随之流转。
沈渡福至心灵,明白这是修行的一部分——淬炼筋骨,强健体魄。术法用以应对非凡之事,而武技则是立足世间的根本自保之道。
她凝神静气,开始模仿那金色光影的动作。
沈渡记忆力超群,要做到形似也颇为吃力,更别提领会。可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只要沈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会的一条。
演示完毕,金色光影便缓缓消散。
沈渡叹了口气,集中精神反复记忆、练习。一个时辰后,她从入定中醒来,竟发觉浑身出了一层细汗,心情、身体皆是舒畅不少。
可惜只能自己随练,没有人陪练,不然还能更上一层楼。
“实战?”沈渡有些茫然,“莫非真要去找人切磋打架?”她揉了揉脸颊,想象了一下与人拳脚相加的场景,会不会很痛?
用晚饭时,沈渡在饭桌上提及想寻个地方练习拳脚实战。
没想到,这困扰她的问题,旁人却轻易给出了答案。
己恢复正常生活的许瑕轻轻推了推身旁的昭昭,小姑娘立刻机灵地接话:“姐姐,那当然是去武馆呀!临安府里有好几家大门派的武馆都收学徒,交了束脩就能进去练,还有师傅专门指点呢。”
许瑕点头附和,随手比划了一下:“确实是武馆最为妥当。只是小姐您身份尊贵,去那种地方与人动手过招,难免磕着碰着……”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关切。
沈渡深吸一口气,目光却十分坚定:“无妨,这一步必须得走。”
她己经清楚认识到自身的处境,仅靠缓慢修炼术法来护身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术法与武技同修,方能应对未来可能遇到的种种未知风险。
只是海棠坞中众人并无熟识可靠的武馆门路,此事还需等从瑞州归来后再作打算。沈渡也不心急,当下之计是先打磨好招式的根基。
于是,在前往瑞州前的西日光景里,沈渡心无旁骛修炼就行了。
……
青云飞鸟,翠野茫茫。
沈渡带着收拾好的行囊,坐上了自己的青幔马车。顾山青作为车夫驾车,她坐于车厢内。车厢后部还坐着那三位搭伴回归旧地的三位绣坊姑娘。
车轮辘辘,向南而行。
而此时,远在瑞州城的杨家,却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瑞州作为繁华州府,富商巨贾云集。
杨家在此立足不过十余载,虽无百年底蕴,也算拼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主要是经营药材和数间医馆。
打理家业颇感吃力,家中涉猎不广,主要依靠早年得来的一张珍贵药方支撑门面,但这药方的红利不知还能吃多久。
林佑安因着寻找顾山青之事,连日来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年少时做下的亏心事,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他清早起来便觉眼皮跳个不停,只道是休息不佳,打算在去医馆的马车上小憩片刻。
却见父母正与一位陌生年轻人在客堂叙话。
“这位是?”问道。
林父笑着介绍:“这位是郑峰赵捕头,从临安府而来。他说见到了你大哥,特来确认是否与他所知的一人相符。”
林佑安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气质精干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捕快,微微挑眉:“临安府的捕头?”
郑峰唇角噙着礼貌的笑意,拱手道:“林公子,在下临安府衙捕头郑峰。”
林佑安瞥了一眼他拱起的手,并未回礼,嘴角扯了扯,视线首接落在郑峰脸上:“你是说……顾山青在临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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