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尘埃落定

“我真无他意,只想与您的朋友把话说清楚。哥,您给她传个信,请她过来一趟。否则我再多派些人去请,动静闹大了,于她的名声也不好看,是不是?”
“林佑安!”顾山青目眦欲裂,手上青筋暴起,“我警告过你了,她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恰在此时,雅间门被推开,两名壮汉“搀扶”着一位身着白衣、低垂着头的少女走了进来。“公子,人请来了。”
顾山青猛地转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形衣饰,脑中轰然一片空白!是沈娘子?!他们竟真得手了?!他彻底疯了,一拳砸在林佑安脸上:“你们把她怎么了?!”林佑安被打得踉跄后退。
顾山青扑向门口欲抢人,却被那两名壮汉一脚踹回。
林佑安示意那两名歌姬拉住状若疯魔的顾山青,自己上前:“哥!您放心!我真没做什么!我就是想好好谈谈…”人在愤怒之时,力大无穷,顾山青甩开歌姬,抓起桌上的酒壶砸向林佑安……
瑞州州府衙内,通过藏在雅间隐蔽处的听瓮的捕快对着一旁的同伴道:“快!冲进去!阻止顾山青行凶!林佑安在故意激怒他!”一旁的人亦神色凝重:“那女子…气息不对!恐怕己遭不测!这是个死局!”
然而为时已晚。
林佑安岂不知此地可能被监控?
他要的就是官府亲耳听闻、亲眼见证顾山青“杀人”!
他脸上掠过一丝得意,顺势挣脱,向后倒去,恰躲过袭击,却撞在“扶”着少女的壮汉身上,三人一起撞向房门,将正要冲入的捕快们挡了片刻。
顾山青也摔倒在地,混乱中手碰到一件冰冷之物——那是一柄不知何人何时遗落的短刃!
他不及多想,抓起短刃爬起,便刺向抓着少女的壮汉!
那壮汉竟一把将少女推向刀尖!“住手!”“顾山青!不可!”
门外传来怒吼!但顾山青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想救下沈渡!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少女衣襟的刹那,一道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女声,清晰地响彻他的脑海:
“顾山青。”
“顾山青,你醒醒。”
*
……府衙偏厅内,沈渡放下茶盏,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对着空处淡然开口:“顾山青。”
一旁作陪的小吏抬头:“沈娘子,怎么了?”
沈渡视线从虚空收回,浅笑:“无事,想起一位友人,自言自语罢了。”
她指尖在袖中轻抚过流云笔。
小吏见她神色如常,便不再多问。而雅间内,顾山青只觉灵台一阵清明,骤然回神!
看清手中短刃,骇得脸色煞白,慌忙弃之于地!
是沈娘子的声音!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按向胸前内袋里的那枚光阴签。隔着衣物,仍能感到其上传来的温度。所有被挑动而起的愤怒,如潮水般退去。
登时间,冷汗来袭。
他想起来了!
他怎么能忘了,回瑞州,是为讨还公道,开启新生,而非自毁前程!
沈娘子那般人物,岂是林佑安能轻易擒获的?
林佑安要通过他的手,要他杀人。
就在刚刚,差点做了别人手里的刀子。
林佑安此举,是要他死,要他永无翻身之地。
对林佑安这个人,他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久居人下,他也想当回来人呐,即便要惩治对方,也该是以律法为准绳,而非沦为杀人凶手。
他看着脸色微变的林佑安,忽然笑了。
林佑安死死盯着他,无法理解这原本进展顺利的局势,为何会突然脱离掌控。
……明明就差那么一下。
就在捕快冲入的瞬间,顾山青猛地抬拳,狠狠砸在自己胸口!他盯着林佑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林家欠我的,必要你们一一偿还!也该让你尝尝,我这二十年来所受的苦楚!”
后续之事,便是林佑安被官府带走,那名被带来的少女经查验,早在到来之前便已气绝身亡。
林佑安后被收押,当他回到林府求助时,等待他的并非宽慰,而是其父狠狠的一记耳光,以及剥夺他掌管药铺权力的宣告。
林家甚至有意接回顾山青,让他重掌家业。
若不是顾山青那张药方价值连城,林家何至于走到今日这般田地?林父心中暗恨,只觉这儿子不成器,枉费自己半生心血。
林佑安走投无路,便是投奔大伯伯母,心里想着,懦弱了一生的他们,总该看在亲情的份上收留他。可惜天不如人愿,顾山青的养父母也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对林佑安冷言冷语,极尽贬低之能事。
林佑安彻底崩溃,最终被剥夺一切,赶出林府。
因儿子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妻子又见他行事狠毒、心术不正,早已心寒返回娘家,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林佑安一人身上。
做工辛苦,而手艺活最是考验耐心与积累。日复一日,生活依旧不见起色。本就愿意雇他的人不多,加之林佑安养尊处优惯了,难免多有抱怨。旁人雇工是为了做事赚钱,见他如此,谁还愿意长久雇用?
林家药铺当年若没有那张药方,在激烈的竞争中恐怕也难以崛起。可城中认识林佑安的人不少,与他交恶的更多,合作之路几乎断绝。倒也有冲着林家昔日那张传奇药方而来的人,妄想通过林佑安再得一张秘方,重现辉煌。
他们哪里知道,那张药方根本与林佑安毫无干系。林佑安见有人主动上门,为了改善自身窘境,便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至于后来为何与合作人交恶,外人大多不甚了了。只有一回,有路人依稀记得,说是林佑安醉酒后骂了合作人几句,大致如此。
据说合作人曾骂林佑安是条养不熟的狗。林佑安气不过,反唇相讥,说对方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这话自是极为难听。当时有人多嘴问他们此话何意,奈何两人都已醉得糊涂,只顾互相谩骂。
合作人指责林佑安做人拎不清,一介商贾,却心比天高,真以为有些银钱就能呼风唤雨。而且经过几日接触,他发现林佑安对药铺经营一无所知,完全是个甩手掌柜,这样的人能写出那般精妙的药方?鬼才相信!
名声门第,在某些人眼中或许不算什么,但林佑安却极为看重,当即与之激烈争吵起来。
“你们看不起我,连你都看不起我!”他情绪失控,拿起刀指着周围大惊失色的人吼道,“你,还有你……是不是都看不起我?我杀了你们!”
旁人私下揣测,那合作人或许本就对林佑安心存怨气,因此才一拍两散。
是与不是,恐怕只有林佑安自己最清楚了。
林佑安失魂落魄地离开,刚一踏出那地方,一股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冻得他一个激灵,只觉周身都凉飕飕的。
越是往前走,寒意越是刺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已经洗净,却仿佛还能看到沾染鲜血时的模样——粘稠、滚烫,黏在掌心,渗入指甲缝隙,那股血腥气,他觉得自己永生难忘。
眼泪无声涌出,林佑安双手掩面,失声痛哭。他那时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生出那般胆量?为何会一门心思想着杀人,以为如此便能一了百了?
后来,林佑安便就疯了。
捕快一直在找,最后流落街头的林佑安,眼中凝聚起实质般的恨意。“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林家基业既容不下我,那便谁都别想要!”他最后仰天大笑,闯入一间书局,抢过纸笔,奋笔疾书!将林家勾结官府、打压同行、偷税漏税、药方以次充好等无数阴私丑事,以及卖子求财、抢夺药方、苛待长房长子的恶行,写成无数揭帖!更将瑞州诸多豪绅官宦之家见不得光的秘辛,一并罗列!
“来啊!要死,一起死啊!”他状若疯魔,将揭帖撒得满街都是!
顿时引发全城哗然与恐慌!
瑞州府衙内,自捕快们冲入雅间拿人又放人,己过去数个时辰。
也是亲眼见证了一个家族的倾覆与疯狂。
……
府衙偏厅,沈渡做完笔录出来,顾山青紧随其后。
眼看着案子能结了,府尹很高兴,大手一挥,发了很多奖励。
郑峰独自坐在角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离去,自知违规操作、利用职权试探沈渡,恐将面临严惩。
但他所求的“真相”,依旧迷雾重重。
瑞州总捕头走来,拍了拍他的肩:“临安府来了公文,你的职务暂缓……好自为之。”
和气生财,老祖宗亦不是说说而已。
郑峰仗着一身正气,神鬼不侵,成天绷着脸,苦大仇深之人,想要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还真不容易。
郑峰苦笑,他赌上了前程,却一无所获。
沈渡与顾山青离开府衙。
“小姐,我去牵车,送您回客栈?”顾山青问。
沈渡摇头:“我先回池安坊。你的东西既己拿回,去做想做的事吧。”
顾山青握着那失而复得的药方与家产,却感茫然。
见沈渡欲走,他急道:“小姐!您…您还缺车夫吗?”
沈渡回头:“你想跟我走?离开瑞州?”
“你的养父母那边,不是你一直想要拥有的吗?”
顾山青苦笑:“若非他们困着我,我早离开了。”
养父母病入膏肓,身陷绝症,无暇顾及他。
任由二房一直欺辱到他头上,只为了苟且偷生。意识到这一点,顾山青心里的那一点光已然湮灭,可心里的光又在其它的地方燃起。
“你该有自己的打算。”
“小姐,我如今最想的,便是报答您!我不要工钱,愿为您执鞭驾车,终身追随!”
沈渡想了想,雇生不如雇熟,便道:“我确需车夫。既你决意,便先随我回临安。
予你一月思量,若心意不改,便留下吧,工钱照付。”
顾山青大喜:“谢小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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