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芒过的瞬间,它猛地一颤,只觉得它体内那折磨了它不知多少岁月,让它不得自由的术法,在流云笔的力量下,如同冰雪遇阳,开始一点点消融,痛苦与禁锢,正在被更加强大的契约所替代。
过程持续了约莫一刻钟。
当沈渡收起流云笔时,眼前的傀偶仿佛焕然一新。
连顾山青都惊讶了,这简直是妙手回春啊。摸了摸狂跳的心口,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沈娘子这本事,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只见,沉沉的死气和怨气消散大半,眼神不再带着空洞血泪,而是多了几分灵动的微光。它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依旧咔咔响,却不再有那种被强行拉扯的痛苦感。
它…自由了?
至少,是相对的自由。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沈渡,做了一个有些僵硬却无比郑重的万福礼。
“红芍…谢主人再造之恩。愿追随主人,鞍前马后,绝无二心!”她的声音不再凄厉,反而有了一丝生气。
沈渡微微点头:“起来吧。以后便跟着我。暂时……你先留在这楼内,熟悉环境,也需要温养魂体。”
“是,主人。”红芍恭敬应道。
有了傀儡术,或许……她可以尝试制作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海棠坞,或许可以用上。
可惜,事不如人意。
“您这是在练术,还是在拆家啊?”周书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环顾了一圈,简直遍地狼籍!
沈渡无言以对。
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没有师父指点,她就只能自学。
仅凭模糊的传承记忆自学流云笔中收集的《傀儡术》,结果就是灵力暴走,险些把海棠坞都掀了。
她对灵力的精细运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小缘瑟瑟发抖地在她的裙角边窝着。江嬷嬷与言嬷嬷看着这惨状,哭笑不得,只能先安排沈渡去楼下暂住,她们留下来收拾残局。
沈渡抱着小缘,有些灰头土脸地下了楼。
刚在许瑕临时收拾出的客房坐下,外头风大,沈渡紧了紧云丝披风,目光落在搭在腿上的小缘。
手刚摸了两把,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不仅是许瑕,她身后还跟着一位妇人。这妇人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裙,身形瘦削,面容憔悴。
眼角唇边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悲恸,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毅。
“沈娘子,”许瑕比划介绍,神色带着几分恭敬与同情,“这位是陈娘子,方才在巷口遇见的,她……她说有要紧事,想求见您,是关于……傀儡术的。”
沈渡心头一动,抬眼仔细打量那妇人。
陈娘子不等沈渡开口,目光落在沈渡残余灵光的手指上,声音沙哑:“你在学傀儡术?无人引路,自行摸索,故而失控,是也不是?”
沈渡微微蹙眉,没有否认:“你看得出?”
“我不仅看得出,还能教你。”陈娘子的语气斩钉截铁,“你这点粗浅手段,连皮毛都算不上,真正的傀儡术,可操弄生死,岂是拆家这般儿戏!”
沈渡沉默片刻,问道:“条件?”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不请自来的人身上。
陈娘子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滔天的恨意。
“帮我杀一个人。”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不,是摧毁一个家族!水家!墨竹镇水家!”
她喘了口气,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作为交换,我将我所知的一切关于傀儡术的秘法尽数传授于你,助你真正领域这门秘术!”
“水家?”沈渡想起那天的交集,眉头皱得更紧,“他们与你有何仇怨?”
“仇怨?”陈娘子发出一声冷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骨节泛白。
猛地向前一步,死死盯着沈渡的眼睛:“墨竹镇与陈家山庄的灭门案,我永远不会忘记,流言传出去竟是外人何为?哈哈哈……可笑!”
“那只不过是我陈家引狼入室!是水家那群畜生,用诡计窃取了我陈家秘传的《傀儡灵篇》!”
“他们得了秘术,也就算了,可转头就用在了我们身上!”陈娘子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们……他们将山庄上下四十五口,全部……全部练成了傀儡!”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我的父母,我的兄嫂,我那年仅六岁的侄儿……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举起屠刀,砍向最亲的家人!自相残杀!血流成河啊!”
“整个陈家山庄,一夜之间成了修罗场!而水家那个老畜生,就站在外面,像看戏一样看着!享受着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意!”
“只有我……只有我当时因贪玩偷跑出山庄,躲在树丛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我娘最后挣脱了一丝控制,对我藏身的方向喊出‘快跑’……”
陈娘子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沈渡漆黑的眸子沉沉湛湛的,灯光落在眼中,似星辰一般。
听得心头巨震,背脊发凉。
她曾揣测过诸多可能,却万万不曾想到,水家竟是靠着如此丧尽天良、歹毒至极的手段积累起万贯家财。
是了,能教养出那般无缘无故便对她狠下杀手之辈,其家门之内,又能是什么良善之地?沈渡心下冷笑,自然而然地将水家上下判了个彻底,面上却连一丝赧然也无。
“他们水家如今显赫所用的傀儡术,每一分每一毫,都沾着我陈家人的血和泪!”陈娘子猛地抓住沈渡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疯狂的复仇火焰,“我隐姓埋名,苟活至今,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真正掌握高阶傀儡术,能让他们血债血偿的人!”
“沈娘子,我看得出,你非常人!你有潜力!只要你应下,帮我复仇,我这条残命,我陈家残存的秘术,尽归于你!”
沈渡看着眼前几乎被仇恨吞噬的妇人。
水家,己然成了一切恶业的交汇点。
她反手握住陈娘子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我答应你。”
“不止为你,也为所有被水家所害之人。”
“我会让水家,付出代价。”
海棠坞内,沈渡暂居的客房中,烛火摇曳,将陈娘子枯瘦的身影投在墙上,扭曲晃动,一如她此刻激荡悲愤的心绪。
听得沈渡应下,陈娘子眼中那两簇鬼火般的灼亮光芒猛地一跳,竟似要泣出血来。她枯槁的双手紧紧回握住沈渡,指甲几乎掐进沈渡的皮肉,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嘶哑破裂:“好…好!沈娘子………我代陈家冤魂,谢过您!”
她身子一软,似要跪倒,被沈渡稳稳托住。
“不必如此。”沈渡扶她坐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几分肃杀,“既应了你,水家之债,我自会去讨。你既说能教我傀儡术,便从此刻开始吧。”
陈娘子用力抹去脸上纵横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血仇之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小姐快人快语,我亦不藏私。我观您方才说灵力暴走,可是因强行驱动《灵篇》中‘牵丝引灵’之诀,却因不解,未能稳固神魂、调和灵息所致?”
沈渡眸光微闪,默认了。
她所得传承残缺,细节处全靠自行摸索。
陈娘子见状,心下更定,解释道:“《傀儡灵篇》非是寻常术法,其中心在于‘以心驭灵,以灵牵丝,以丝控傀’。
心绪不宁,灵息躁动,丝线便如脱缰野马,非但控不了傀,反遭反噬。
小姐请看——”
她说着,伸出右手食指,那指尖竟无端凝结出一缕极细的、几乎透明的灵丝,微微颤动,却异常稳定。
“此乃基础‘灵丝’,需用凝神静气为基,将灵力极度压缩凝练,心念至纯,方可得。
小姐不妨一试,勿求多,但求稳。”
沈渡依言闭目,运转起来,尝试将一丝灵力逼至指尖。
初次尝试,灵力涣散,难以成形。
可好在陈娘子在一旁紧盯,不时出言指点:“意守丹田,神凝指尖………对,小姐勿急,想象其为流水,徐徐引导…”
半晌,沈渡指尖终于凝出一小段微弱闪烁的灵丝,虽不及陈娘子那般凝实稳定,却己具雏形。
“成了!”
一时的成功,陈娘子似乎比她还要高兴,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与惊异,“小姐天赋之高,实属罕见!当年我初学此术,凝出第一缕灵丝足足用了半月!”
她不敢耽搁,继续道:“灵丝既成,便可尝试附灵。寻常傀儡术以符咒强行拘役残魂或阴气驱动,粗鄙不堪,易遭反噬且威力有限。
而我陈家秘传,乃是以灵丝为桥,沟通天地间散逸的纯净灵性,或点化器物本身微弱灵光,赋予其‘伪魂’,使其能依令而行,如臂使指,更无阴邪反噬之忧。”
“点化灵性?”沈渡想起流云笔的玄妙,“此术似乎………”
“似与某些上古点灵之术相通,却更为专精于‘驭’与‘控’。”陈娘子接口道,眼中闪过一丝傲然,“此乃我陈家先祖观摩天地造化、参悟机括玄妙所独创。小姐可寻一寻常物件,譬如杯盏、笔墨,尝试以灵丝感应其内里微芒,再以心意引导,辅以简单指令。”
沈渡目光扫过桌案,取过一枚铜钱。
指尖灵丝轻轻探出,触及冰凉的铜钱表面。
她闭目凝神,依照陈娘子所授之法,保持心神空明,细细感应。
初时并无异样,渐渐地,她仿佛“看”到铜钱之内,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历经万人手泽沉淀下的混沌意念。
灵丝缠绕上去,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起。”沈渡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