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梨园(4)

与此同时,沈渡踏入晚来间大堂。
“姑娘可是要住店?”掌柜见其气度不凡,殷勤迎上。
沈渡将银钱置于柜上:“要一间最好的上房。”
“好嘞!甲字房一间!”掌柜迅速登记,“请问姑娘几位入住?”
“二人,一貂。”沈渡指了指怀中的玄貂。
掌柜忙不迭办好手续,目送着她与那位沉默跟随、白发苍苍的少年,及她怀中那只貂儿步入侧面的楼梯间。
沈渡步入二楼雅致静谧的客房,看了眼角落的滴漏,快到时间了。
她在纸鹤里留下音讯:
“今夜宿于城外,勿念。”
随即,她放下小珠,简单洗漱后便歇下了。
夜色深沉,有人悄然抵达晚来间某处。
*
临安城,医馆内。
柏云醒脖颈吊着绷带,脸上青紫交错,衣衫破损,颇为狼狈。柏南和更是浑身贴满膏药纱布,模样凄惨。
裴尧看着两人这般模样,心下暗道一句自作自受。
“幸好你们随身带了灵药,否则这等内伤,寻常医术可不好调理。”
柏云醒哀怨地瞥了裴尧一眼,实在想不通那沈渡为何如此难缠。
裴尧毫无同情之色,反而带着几分调侃:“你二人的事,我已经禀告你们家那位老祖了。他老人家倒是有高见,提点了几句与沈娘子相处的要领,要不要听?”
柏南和正在气头上,张口就要拒绝,却听柏云醒急声道:“请讲!”
柏南和气得啐道:“你就这么没骨气?”
柏云醒狠狠瞪他:“闭嘴!若不是你口无遮拦,何至于此!”
裴尧点头:“正是这个理。若想与沈娘子好好说话,只需做到一点——以礼相待。”
柏云醒一愣,就这么简单?
柏南和却觉得脸上如同又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地疼。
裴尧索性把话说开:“我猜你二人来临安,必是对沈娘子心存疑虑,想要查探。你们自有你们的行事方法,我不干涉。只希望二位暂且收起世家子弟的骄矜,先学会尊重他人。”
他意味深长地道:“看二位这伤势,想必没少惹事。”
柏云醒面露尴尬。柏南和不服:“岂是我等惹事?既是玄门同道,理当互相尊重!是她先戏耍我们,明知那尸魅所在却故意隐瞒!她与尸鬼为伍,纵宠行凶,难道我不该生气?”
裴尧见多了这等纨绔,懒得多说,只微笑道:“柏小公子自然可以生气,那挨了打,也怨不得别人。”
柏南和气结:“你……!”
裴尧转向稍明事理的柏云醒:“若有正事,礼数周全地与她说清缘由,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她虽话不多,心里却如明镜一般,不要试图欺瞒。”
他神色转为严肃:“再奉劝一句,别想以武力压人。你认识的老祖尚且不敢对她出手,望二位掂量清楚。”
“至于那尸鬼,”裴尧语气转冷,“并非她炼制而成,找上门来多半是求助。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诬陷她,你觉得这罪名,是能随便扣的吗?谁被莫名其妙来上这么一出,不生气的?”
“你没看见?她还养鬼呢!”柏南和犹自争辩。
裴尧冷眼看他:“你在意的不是她养鬼,而是她的鬼伤了你。否则,牵丝方家,与那些不平之事,怎么不见你们去‘计较’?”
柏南和顿时语塞。
裴尧声音渐厉:“你以为我不清楚你这点心思?把私愤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为何而来,自己心里清楚。沈渡是否为恶,天道自在人心,江湖自有公论。玄门既信因果,何不想想,她为何不能是某些人的业报?”
最后,他正色道:“我虽在玄门修过几年,可如今担任临安捕头,如今也代表临安。别的,望二位在临安只是,行为得当,好自为之。”他对这些心思,再明白不过。也不过看人家沈渡出名,想来杀杀风气,好一涨自己的名声罢了,呵。
柏云醒面有愧色:“裴先生,我明白了。”
裴尧神色稍缓:“我送二位去住处休息。”
出了医馆,裴尧去唤马车。柏南和凑近柏云醒,不屑低语:“报应?她以为自己是天道还是神祇?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她!我二叔就能……”
柏云醒莫名心生厌烦,敷衍道:“嗯,是。”
“海棠间”顶楼雅阁内。
符书宁品着最爱的佳酿,微眯着眼。摇曳烛光下,似有一道纤细身影掠过。
他一个激灵,猛地睁眼,西处张望却空无一物,这才松了口气。
“远哥,怎么了?”蔡之松问道。
“没事,许是喝多了,眼花。”符书宁晃了晃头。
蔡之松大笑:“这才喝了多少?可不像是远哥的酒量!来,满上!”
符书宁举杯,目光仍下意识地西处扫视,确认无人后失笑摇头:岑沨那废物,怎么会在这里。
他心头燥意渐起,对江桐道:“你不是认识红芍坊的人?叫几个来助兴。”
江桐笑着应下,叫了几个人。
符书宁满意点头,举杯欲饮。可那小半杯酒却似喝不完一般,几口下去不见少。
他想挪开酒杯,手却不听使唤!酒水不断灌入,下巴如同被卸掉,难以闭合,只有舌头机械地吞咽。
他慌了神,“呃啊!”想呼救反而呛了酒,咳嗽与吞咽冲突,如刀割喉管,面色迅速涨红发紫。另一只手疯般抓挠脖颈,却无济于事。
蔡之松、江桐惊觉不对,欲上前帮忙。符书宁的手却陡然松开,酒杯摔碎。
“噗——!”酒水混着鲜血喷溅而出。
符书宁双手扼喉,剧烈咳嗽,破风声混着血沫,每一次咳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蔡之松惊慌地检查酒壶:“酒里有毒?!”江桐也慌了:“快!叫医官!他若有事,我们都完了!”
二人正欲叫人,厢房门却被叩响。
一个身着素白医官袍、提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何人唤我?病者在何处?”
蔡之松一愣,刚想联系,医官怎么瞬间就到了?他猛地将那人推开:“你是谁?!”
江桐也觉得蹊跷。
那“医官”不理,首接走到几近窒息的符书宁身前,望闻问切,一切用上,随即一掌拍在他胸腹。
“噗!”又一口淤血喷出,符书宁咳嗽立止,青紫面色稍缓,虽喉咙剧痛难言,却终于能喘息。他感激地望向“医官”。蔡、江二人也懵了:莫非遇到了神医?
“医官”坐下:“别高兴太早,只是暂时止住症状。病根未除,性命仍在旦夕。”
符书宁急得比划。蔡之松忙问:“到底是什么症?”
“医官”打开药箱:“需仔细检查才知道。躺好。”
符书宁瞥见箱中之物——铁钳、钢锯、金剪、甚至一个形似熨斗的古怪用器,顿感不祥,惊恐后缩,呜呜作声。
蔡、江二人也觉有异:“大夫,还是去……”
“医官”忽然抬头,昏暗光线中,面容清晰显现——竟是岑沨!
符书宁瞳孔骤缩,瞬间明白:他见了沈渡!他这是报复!
“呜——!”他拼力向后者扑去,却被黑暗中伸出的无形触须般之物捆缚手脚,死死摁回榻上!
“医官”戴上手套,执起铁钳,夹住他眼皮:“患者心神不宁,噩梦缠身,癔症很重啊。”
蔡、江二人骇然欲冲上前,厢门忽被撞开,两名女子如鬼魅般缠上他们,冰冷手臂箍住其头,强迫对视。
那两张明艳面容逐渐扭曲,化作他们熟悉的模样……
“不……不可能!你己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是自己……”
女子们脸贴脸,朱唇咧开,露出猩红尖齿,黑洞洞的口中无舌,却有声响起:
“郎君,妾身美否?”“公子,可愿与奴长相厮守?”
二人惊声尖叫,如坠冰窟。
“医官”取出钢锯:“经查,你患离魂之症,所见皆为虚妄。”他微微一笑,“待我为你诊治,只需将离散魂魄缝合一处便可。”
“别怕,先开颅寻魂。”
他拿起那熨斗状法器置于符书宁胸口:“先上麻沸散。”
酥麻瞬间传遍符书宁全身,他绷如弓弦,头脚反翘,剧烈抽搐。
“看,不疼了吧?”“医官”将锯子置于其额角。
刺耳的刮磨骨声响起,温热血流滑过额际,符书宁意识却异常清醒,恐惧蚀骨。
一双手在他颅內翻搅!
“医官”似想起什么,贴心地取出一面铜镜架好,让符书宁亲眼目睹自己被剖开的头颅与跳动的脑髓。
那只血手拈起针线,当着他面将左右脑叶缝合!
“可喜可贺,手术成功。此后神魂再不离散。”“医官”凑近,如老友揽镜自拍:“好友,喜欢吗?”
符书宁目眦尽裂,血泪横流。
“医官”手抚其心口:“麻沸未散,可要瞧瞧自己的心是什么颜色?”“给你自己看看的机会。”
束缚骤消。
符书宁眼中凶光毕露,抓起箱中金剪,狠狠刺入“医官”心口!
眼前人形扭曲,竟化作了江桐模样!
江桐捂着心口的剪刀,难以置信。
符书宁愣住抱头,难辨虚实。
蔡之松举起矮凳砸来:“贱奴!既死一次,便再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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