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渡微微侧身,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唐疏影:“唐姐姐,你认得此人么?”她自袖中取出一幅简易的炭笔人像。
唐疏影凝目看去,面色骤变:“这…这是黎城的那个著名术士李慕远?沈妹妹你…你怎会知道他?”她此刻再看向沈渡,眼神完全不同,带着惊疑与探究。
从方才那抹流光就能看出来,绝非凡俗!
沈渡不答,只浅笑道:“明日,还请唐姐姐带我们去寻他,可好?”
唐疏影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她看着眼前笑容温软的少女,仿佛能看到平静海面下的无尽深渊。
唐疏影脸色微白,指尖冰凉。
她看着沈渡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陪姐姐同去。”沈渡上前一步,轻轻挽住唐疏影的手臂,笑容依旧恬淡,“姐姐不是说,只是去访友叙旧么?”
唐疏影面色一白。这传闻中动辄灭门的煞星…莫非是要跟去屠尽李家满门?
“不…不必了吧?我只是……”
沈渡却已翩然贴近,挽住她手臂,语气不容拒绝:“我陪你。”
*
一些玄学世家总喜将宅邸盖在风水极佳的地方,以彰其传承久远,尽管位置看起来刁钻。李家老宅便坐落于一處山腰,一条青石官道蜿蜒连接小镇与山上那片巍峨群山。
李家老宅深处,一偏僻院落内。
一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盘坐榻上,面色惨白,一双眸子竟无瞳孔,只余惨淡眼白直愣愣望着前方。声音冷厉暴虐:“家主,临安那贱婢…当真来了?”
李家家主李博秋立于榻前,自是知他所指——正是那害得李慕远双目尽毁的“鬼楼”之主。
当初李慕远接下这差事时,便有人告诫莫要惊动那人。可惜,终究让那些已经殒命的女子寻了过去。
李博秋缓声道:“我知你恨意难平。宽心,无论是否是她,今日既入我李家之门,便休想安然离去。”
“要怪,只怪她亦沾了那名姓之因果。”
“他们即刻便到,待其落入瓮中,定让你一泄心头之愤。”
“你为家族付出良多,此乃应得之报。”
李慕远发出低沉嗬嗬笑声,如夜枭啼鸣,森然可怖。
李博秋退出院落,拐入旁侧小径,一家中子弟趋近。
“送去了?”李博秋沉声问。
那子弟颔首:“己送入茶室。”
李博秋回望一眼李慕远院落:“落锁吧。”
“是!”
“可惜了…才成一半。”
马车驶入李家,立有仆从相迎。
李家在雾都山算得望族,实则人丁不过寥寥数笔。
偏门玄术世家生存维艰,能延绵至此,已属不易,至少比水家势大。
唐疏影终究代表着唐门堂的颜面,李博秋携族中子弟亲迎。
“哎呀,唐师侄,久仰大名!”李博秋笑容可掬,望之竟似慈祥长者。
唐疏影与李博秋有过数面之缘。
两家因术法特性,素有往来。
京城传天司内也有一李家人,正是李博秋子弟,早年赴京钻营,近水楼台,得以入职总部。
而唐疏影所属灵门之术,恰能克制李家的术法,这就是上面的互补之道。
两家关系,可谓源远流长——至少表面如此。
实则,谁又真能安心世上存一克己之术?
唐疏影执晚辈礼,笑靥如花:“李世伯安好。”
李博秋笑着应了,目光转向怀抱玄貂下车的那位少女。
只一眼,他便断定此非临安那位“鬼坞”之主——因其周身半点灵力波动也无,不过是个容色出众、气质恬静的寻常姑娘罢。
他眼底掠过一丝轻蔑,面上笑容不改:“来,唐师侄,还有这位姑娘,快请进。”至于旁边的王妍之,他能看见,却被他全然忽略。
众人步入厅堂,屋内陈设古朴,确似百年传承之家。
甫一落座,李博秋便吩咐左右:“看茶。”转而问唐疏影:“唐师侄爱饮什么茶?”
唐疏影点头:“皆可。”却见沈渡正西处张望。
李博秋笑问:“这位娘子,在寻何物?”
沈渡声线轻柔:“欲寻净手之处。”她需寻个由头,暂避因果。
李博秋转向一旁侍立的少年:“阿张,为这位娘子引路。”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越众而出,对沈渡道:“这位娘子,请。”
沈渡起身,目不斜视随其离去。
行至门口,与一端茶少年擦肩。
托盘之上,茶汤氤氲。
沈渡脚步微顿,瞥了眼茶盏,指尖轻弹,一缕极淡金芒悄无声息没入其中。
名唤阿张的少年引沈渡至后院,七拐八绕,指向一落了铜锁的院落,笑容古怪:“此处便是客用净室,平日并不开启。”
“您稍候,小的这便开门。”
沈渡静立原地,看他转身走向院门。
就在其背对之时,一只素手倏然扼住他咽喉!
少年双目暴突,惊骇欲绝。
冰冷声线自身后响起:“若无这一出,你或可苟活。何必呢?”
“可惜,我从不放过,欲害我之人。”
咔嚓一声轻响,少年眼中光彩骤散,软软倒地。
“嗷呜!”小珠对着尸身龇牙低吼。
“陈明光。”
木傀偶飘然而出,陈明光现身揖礼:“沈娘子。”
“去,将此间发生之事,让王妍之好好记录,昭告于市井之间。”
陈明光虽为鬼体,然与沈渡结契后,阴气尽敛,匿踪行此事再便宜不过。
“得令!”他化作青烟没入偶傀。
“等等。”沈渡解下发间那枚青玉簪花,悬于偶傀颈间,“去吧。”
偶傀化作白光倏忽远去。
沈渡信步于李家宅院,行至一种植晚桃的院落,于树下石凳安坐。
指尖于空中虚点,厅堂内的景象便如水中倒影般浮现眼前。
她刚刚就发现了,这李家的铜镜倒是耐人寻味。
唐疏影本意先查女鬼一事,再访李家。
眼下情势虽变,步骤未乱,她便首接向李博秋道明来意。
“请世伯请出李慕远,释我之疑。”她取出一卷盖有传天司朱印的调查令,明言要查李家。而沈渡昨日所呈画像,恰为她指明了方向,故她连夜补全了文书。
被迫熬夜。
谁让她唐门堂离黎城近,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
首接调查一个世家大族,岂是易事?
唯有,以小撬大。
李博秋览过文书,笑容不减,指挥方才那端茶少年为众人奉茶,方对唐疏影道:“唐小姐放心,家中子弟既在传天司任职,李家自当以身作则,竭力配合。”
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唐小姐不妨先品品我李家山茶。”
唐疏影不疑有他,颔首端盏欲饮。
与此同时,一面铜镜悄然悬浮于厅堂横梁之上。
千里之外,京都。
司主正于水镜中观瞧,蓦见那茶汤之上翻滚的诡异黑气,手中茶盏“啪”地坠落!
“快!速传讯救回唐疏影!”
待看见她把茶饮下,司主面沉如水:“迟了。李家这群孽障,当真要自绝于天下玄门不成?”
“大人,他们早有防备,李家难道想与整个玄门为敌?”
司主冷笑:“且看下去。”事已至此,不如静观其变。沈渡那丫头虽行事莫测,但心中自有杆秤,分得清善恶。他目光投向水镜术中显出的景象——那里正不知道是谁的手笔,激活了李家所有的留影符,整将李家厅堂内情形实时映出,此刻,外界不知多少双眼睛正透过水镜看着这一幕。
唐疏影饮下那盏茶,微微一怔。
茶水滚烫,入腹却透出一股阴寒之气。
虽暂无不适,她心中已生警惕。
放下茶盏,她维持着镇定:“世伯,茶已饮过,可否请李慕远现身一见?”
李博秋稳坐太师椅,慢条斯理:“唐师侄莫急,远儿前些时日受了些伤,正在静养。
不如你先说说,他究竟所犯何事?”
见唐疏影神色转冷,他又假惺惺道:“莫误会,李家绝非包庇之人。”
他两指拈着唐疏影方才递上的文书,状似无意地一松手。
恰时一阵穿堂风过,文书飘然落地。
唐疏影俯身欲拾,眼前寒光乍现,一柄淬毒短刃直刺她咽喉!
“贱人!敢动我父亲,纳命来!”一少年厉声喝道。
唐疏影翻掌格挡,铛啷一声击落短刃,却被暗中一脚踹回椅中,心中大骇——她的灵力竟滞涩不通!
是那杯茶!
那少年拾起匕首再次扑来。唐疏影矫健闪避,怒斥李博秋:“李博秋!李家是要公然对抗传天司吗?别忘了你家有人还在京畿!
我若有事,第一个查的就是他!”
李博秋故作惊慌后退:“小九!放肆!唐师侄乃唐门堂主后人!你父犯错受查,天经地义!岂可对唐师侄动手?若她在李家有何闪失,李家如何向朝廷交代?”
这话无异火上浇油。小九匕首寒光更盛:“她来拿我父亲,我岂能坐以待毙?今日便杀了她,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李家!”
李博秋大喊:“还愣着做什么!拦住他!”
周围如木桩般的李家子弟终于动了,一拥而上,一部分假意阻拦小九,一部分却死死按住了唐疏影!
唐疏影惊觉那些拉着她的手正将她推向匕首!
而拉着小九的人,亦暗中发力将他推前!
这是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