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薪火相传

唯有一张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木牌,供奉在屋内唯一的矮桌上,那是他奶奶的灵位。
“自奶奶……走后,以前的大屋子就我更不敢去了,它们破破的,我一个人害怕。”阿禾声音尚带稚气,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奶奶在时,我们就只住这里了。她说这里是宗主以前住过的地方,要守好。”
“族长,您…您是来接阿禾走的吗?”
沈渡将此行目的温和告知:“我在临安有居所,此来是为寻得无终族后人,妥善照料。你可愿随我离去?”
阿禾眼眶湿润,小手攥着衣角,神情挣扎却最终变得坚定。
“族长不知道,奶奶教我的祀舞和祈禳术,我…我还没完全学会。”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又很快抬起,眼神清亮,“奶奶说,只要血脉不断,传承不绝,希望就在。现在您来了,奶奶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他环视这充满奶奶气息的简陋茅屋,目光依恋而安然。
“族长,这里是阿禾的家,奶奶也在这里。我…我不想离开。”
他深深凝视沈渡,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奶奶说,以后,族长在的地方,就是无终族心之所向。”
沈渡尚欲再劝。
却见阿禾又摇头。
“族长,您是天选定的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从这里离开后,请您…不要太过挂念无终族的过去,继续走您该走的路。”
沈渡不再提及带阿禾离开之事。
陈明光对她建言道:“阿禾这孩子在此地出生、长大,守护这里是他奶奶交付的使命,也是他熟悉的全部世界。您想让他骤然离开,恐怕很难。”
“若娘子有心相助,不如引导他修行,传授一些适合他的基础法门。”
“想当年,他们将核心传承尽数带离,亦是冒着传承断绝之险。阿禾奶奶所授想必有限,这孩子根基尚浅。”
“若能助他打好基础,于他而言,无论是为了奶奶的期盼,还是为了他自己能更好地守在这里,都是好事。”
沈渡闻言,豁然开朗。
她决定在此地多停留两日。
阿禾得知族长姐姐愿意多陪他几天,开心得眼睛都亮了。
第一日,白昼,沈渡便随阿禾去到他平日玩耍和帮奶奶劳作的那几小块田埂边。阿禾像个小主人,兴致勃勃地指给沈渡看哪些是他种的菜苗,哪些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花。
或许是太久没有可以分享的人了,阿禾开始叽叽喳喳地向沈渡讲述他记忆中、以及奶奶口中那个“很大很大、有很多很多人”的无终族。
奶奶说,他们都是很厉害、心里装着很多很多人的人。
那些场景如同一个温暖而热闹的梦,透过孩子稚嫩的言语,在沈渡心中铺展开来。
沈渡不太会讲故事,但也尽力将如今外界王朝热闹的集市、好玩的玩意儿、安宁的生活描述给阿禾听。
阿禾听得入了神,小脸上写满了惊奇,他托着腮帮子,喃喃道:“外面……听起来真好玩。不过,”他转过头,看着沈渡,很认真地说:“奶奶说,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根。外面再好,这里也是家。”
沈渡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嗯。”
“奶奶和师祖他们,知道外面现在这么好,一定很开心。”阿禾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但很快又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
夜晚,阿禾执意要让出屋里唯一的小床给沈渡,被沈渡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
她让阿禾乖乖回屋睡觉。
待阿禾睡下后,沈渡以指尖凝聚灵力,并未刻画复杂深奥的法术,而是将无终族最根本、也最温和的养气法门《草木诀》,以及几个简单有趣、能聚拢一点灵气或照亮一小片地方的小法术,如同画画一般,细细描绘在茅屋内侧的土墙上,并在一旁附上了简单的图形示意。
她告诉阿禾,等他稍微练出点气感,就能试着让墙上的“画”动起来。
第二日,沈渡将教他“好玩的新游戏”——也就是修炼《草木诀》的事告诉了阿禾。阿禾听说这是奶奶也会的功夫,学得格外起劲。
整整一上午,沈渡用最浅显的语言,引导他感受气息,在花草间体会自然的韵律。
阿禾本就心思纯净,又有奶奶打下的微弱底子,到日头高挂时,竟真的成功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感,高兴得蹦了起来。
下午,阿禾照例去给他的小菜苗浇水,还特意对着菜苗练习了一会儿刚刚学会的呼吸法,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沈渡则在开满野花的庭院中,感受着这片土地上残存的、与自身同源的微弱灵力波动。
未设下阵法,借助流云笔与手镯的力量,引导周围的草木生机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守护气场,能让住在里面的阿禾感觉更安心,也让寻常蛇虫会更愿意避开这里。
夜晚,沈渡于院中花丛盘膝而坐,她将流云笔与腕上双镯的灵力彼此勾连,激发其中蕴含的纯净本源之力,如同月华流水般,温柔地洗涤过阿禾小小的身躯。
一夜安睡,在沈渡的护持下,阿禾顺利地将那缕气感稳固下来,真正踏入了《草木诀》的入门阶段。
第三日,晨光熹微。
沈渡背起行囊,要与阿禾告别。
经过一夜的滋养,阿禾的小脸看上去更加红润健康,眼神也更加清亮有神。
沈渡取出一张素笺,用笔仔细画下了一幅简单的地图,并在一旁写下了地址,交给阿禾。
“这个你收好。如果以后想出来看看,或者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就按照这个来找我。”
阿禾小心翼翼地将素笺折好,贴身收藏,然后像个小大人似的,恭恭敬敬地给沈渡行了一个礼:“族长姐姐,您一路顺风。”
沈渡微微颔首,转身,向着山谷之外行去。
阿禾站在茅屋门口,小手紧紧抓着门框,踮着脚,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晨雾与山岚之中。
一如去年冬天,他目送奶奶永远地睡去。
此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
沈渡又花费了三日时间,才从深山老林中走出。
回到人烟密集之地后,怀中一枚用于短程传讯的简易玉符开始不停闪烁微光。
沈渡取出玉符,感知其中信息。
最为急切的便是唐疏影传来的数十条讯息。
她已返回临安,并听闻了一些风声。
因李家之事处理得过于酷烈,已引起部分玄门中人的不满与忌惮。
毕竟各大世家内部,难有完美无瑕之人。
如今已有些许玄门中人开始在暗中打听她的消息。
虽市井流言已被压下,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唐疏影嘱咐她务必谨慎,莫要轻易接触不明来历的玄门中人,守好自身根底,勿要轻信他人。
另有传天司传来的讯息。言道,李若修那边定然怀恨在心,现今恐正行那放长线钓大鱼之策,嘱她万分小心,莫要中了他的算计。
还有栖露等几位交好绣娘的消息。
原来中秋佳节将至,她们三人需要过节,询问沈渡是否愿共度佳节。
等到了家,沈渡就被围得满满当当。
除了想她,就是倾诉这几天发生的事。
沈渡大至听了,发现似乎是岑沨出了意外。
询问方知,岑沨竟胆大包天,将一只凶魂厉鬼强行吞噬入体!
如今已近十日,仍未苏醒。
陈守云传讯道:“沈娘子,我目前暂时已经稳住他的魂魄,可若三日之内再无法醒来,恐有魂飞魄散之危。”
沈渡立刻订下快马:“我即刻返回。”
等候马车之时,她顺便在驿站集市采买了一些小巧有趣的当地玩意儿,准备带回赠与海棠坞诸位。
三个时辰后,沈渡抵达临安城驿馆。
顾山青早已等候在驿站出口,见到沈渡后,面上一喜,恭敬道:“小姐。”
沈渡微微点头:“速回。”
“是!”
海棠坞内。
海棠坞所有住户皆聚于岑沨房中。
一如七日之前,岑沨躺于榻上一动不动。
原本苍白的皮肤此刻变得黢黑,仿佛周身血肉正在被阴气侵蚀坏死。
江嬷嬷忧心忡忡地问陈守云:“陈娘子,小岑他……还能醒来吗?”
陈守云面色凝重地摇头:“我亦无法断言。此刻他体内主魂应仍是其自身,他似乎无法消化所的厉鬼,那怨煞之气太多了,他承受不住带来的反噬之力的。”
“再这般下去,他的肉身必将因阴气过度侵蚀而彻底崩坏。”
“即便侥幸醒来,亦极可能被那怨气侵蚀神智,变得非其本人。”
“那该如何是好?”周书娴也焦急问道。
陈守云:“如今唯有等娘子归来,看看娘子是否有回天之法了。”
众人眼中刚刚燃起一丝希望。
恰在此时,榻上紧闭双目的岑沨猛然睁开双眼!
未等众人反应,他嘴角咧出一个诡异至极的弧度,猛地伸手拽下悬挂于床头的辟邪玉符,竟一把塞入口中,狠狠咬下!
“不可!”周书娴第一个察觉,惊呼出手,一掌拍去。
然而为时已晚!
内中的两只弱小鬼物瞬间被岑沨吸入体内!汇聚于他周身的怨煞之气猛然暴涨,面色顷刻化为青黑,口中牙齿竟肉眼可见地变得尖长!他反手与周书娴拍来的一掌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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