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承业见她目光执拗,只得含糊道:“令尊在来的路上,座驾受了些惊扰,人暂无大碍,只是同行的那位李大师……不幸殒落了。”
话既已挑明,他索性重新安排。
“雨溪侄女,你若放心不下令尊,可先去探望。相信叔叔,他确实无恙。”
“待晚间家父到来,你再过府,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姬雨薇震惊,厅内柏家众人亦是一片哗然。
李大师之名,他们皆知。近日此人频繁往来于柏、姬两家,解决了不少麻烦,助两家产业更上一层楼,其实力有目共睹。
这般人物,竟突然死了?
所有目光瞬间再次聚焦于那“沈姑娘”身上。
那仆役佝偻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僵。
若非她双眼几乎只剩细缝,众人或能窥见她眼中的惊诧。
她还未动手,那大师就死了?
她微微偏头,对上姬雨薇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饱含杀意的眼神。
姬雨薇猛地抓起茶几上果盘旁用来削果的小刀,尖叫着刺向那仆役!
“你这妖女!是不是你搞的鬼?早听闻你是个灾星,所到之处必有血光!”
“你一来殷州,我父亲就出事,李大师也死了!你怎么不去死?!”
李若修之死,仿佛坐实了这容貌尽毁之人便是沈渡。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柏云醒却一把抓住姬雨薇持刀的手腕,将她推开:“沈姑娘自两个多时辰前便与我在一起,如何分身去杀李大师?”
“你还有没有脑子?”
柏南和大叫:“哥,没脑子的是你!你忘了她身边有多少魑魅魍魉了吗?连京都的传天司都敬她三分,对她不闻不问,她指派他人行凶有何难?”
“够了!都住口!”柏承业心烦意乱,厉声喝止。他与李若修之间的隐秘交易,唯有他自知。如今李若修身死,诸多谋划皆成泡影。所幸对柏家根基影响不大,但毕竟已被卷入其中。
他对身旁护卫吩咐道:“将大少爷与此女暂且看管起来。我会亲自禀明老祖,请他今夜务必过来一趟。”
柏云醒还欲维护“沈姑娘”,手却被她轻轻按住。
只听那嘶哑却平静的声音道:“反正今夜也要寻住处,留在柏府也无不可。”
她抬起那双几乎只剩缝隙的眼,望向柏云醒。
在柏云醒眼中,看到的却是沈渡那清丽绝俗的容颜,正对他温柔浅笑:“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柏云醒满面愧疚:“都怪我连累了你。”
“沈姑娘”微微摇头:“无妨。”
柏承业实在看不下去这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挥挥手:“赶紧带下去!”
“不必如此麻烦。”
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厅内众人只觉耳中嗡鸣,修为稍弱者顿时脸色发白。
沈渡立刻取出数张隐身符,迅速布下一个小型隐匿阵法,将三人气息身形彻底掩盖。
陈守云传音道:“是柏家老祖,柏德霖。他是三境玄修,传闻已触摸到四境门槛。娘子,此阵可行?”
沈渡:“莫动用灵力,便无碍。”她的目光落在那佝偻身影上,心道可惜,本想寻机探查她是否为苦主,如今这柏家老祖到来,不知能否看破其中关窍。
府门无声洞开,一位发须皆白,面色却如四五十岁般红润的老者缓步而入。
他身着锦缎常服,步履沉稳,刚踏入厅内便微微一顿,眉头蹙起。
“此地气息,倒是驳杂得很。”柏德霖目光如电,首射那仆役,眼中精光一闪。
沈渡心中明了,这柏德霖,看出了些东西。
柏云醒抢先一步挡在仆役身前,躬身行礼:“孙儿拜见祖父。”
柏德霖看都未看他,径首走向主位。
柏承业连忙迎上:“父亲,您怎提前出关了?”
柏德霖睨了他一眼:“逃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老夫若再不来,岂不错过这出好戏?”他锐利目光再次落向那仆役。
沈渡惊讶地发现,仆役额间那团黑气竟有躁动溢散之势,丝丝缕缕,张牙舞爪地似要扑向某个方向。
沈渡凝视着那躁动的黑气,眼中微亮。
她下意识上前半步,伸出手指。
一缕黑气如受吸引,缠绕上她的指尖。
刹那间,无数凄惨画面涌入沈渡脑海——
一名容貌秀美的女子满面痛苦,眼中淌下血泪,额心钉着一枚漆黑木橛,凄厉尖叫:“姬承允!你不得好死!”
一个约莫三岁的可爱女童在烈焰中哭喊爹爹,火舌吞噬她的小脸,皮肉焦黑蜷缩,她伸出小手哭嚎:“爹爹,姣姣好疼……爹爹救命……”
一对孪生男童紧紧相拥,眼睁睁看着那木橛穿透彼此幼小的身躯,懵懂的眼中满是惊惧与不解。
……无数孩童被绳索勒住脖颈吊起时,那茫然望向父亲的眼神,仿佛在无声质问:爹爹,为何?
画面骤然抽离!
沈渡心神回归,只见那黑气仿佛被无形之力驱赶,急速缩回仆役体内。
是柏德霖出手了!
沈渡立刻明了。
下一瞬,柏德霖骤然对着那仆役凌空一抓!仆役瘦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飞起,脖颈落入柏德霖掌中!
他并指如剑,迅疾点在仆役眉心!
咒印自其额间浮现!
与此同时,冲过来的柏云醒额间也显现出同样的咒印!
柏德霖看清咒印,冷哼道:“迷魂咒?哼,旁门左道!”灵力一吐,两个咒印应声碎裂!
咒印破碎的刹那,柏云醒眼前景象扭曲模糊,旋即恢复清晰。
他怔怔看着那近在咫尺、丑陋可怖的面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惨白。
那仆役却趁柏德霖分神之际,猛地伸出枯瘦如鬼爪的手,指甲尖锐,挠向对方面门!
柏德霖下意识松手格挡,另一掌蕴含灵力拍出!
仆役娇小的身躯倒飞出去,却在空中诡异一滞,猛地扑向一旁呆立的姬雨薇!
其速之快,身法之诡,连柏德霖亦未料到她目标竟是姬雨薇!
待众人反应过来,那只鬼爪已洞穿了姬雨薇的胸膛!
姬雨薇连惊呼都未及发出,便气息断绝。
那只手握着某物,猛地收回!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叫。
柏云醒离得近,温热的鲜血溅上他的面颊,令他彻底清醒。
他看着那比鬼魅更可怖的仆役,终于明白此前种种,恶心与恐惧交织,几欲呕吐。
他方才,竟一直将此獠视作沈姑娘?
仆役发出嘶哑笑声,用力一攥,手中那团五彩氤氲的光晕顷刻消散于天地间。
沈渡清晰地“看”到她额间黑气瞬间消散近半。
“呵呵……你们……终于自由了……”
柏家众人脸色大变,纷纷抢上前来。
“孽障!安敢在老夫面前行凶!今日定教你形神俱灭!”柏德霖勃然大怒。
他或不在意姬雨薇生死,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当面挑衅他的威严!
一股磅礴气势轰向那仆役!
沈渡眸光一凛,低喝:“莫动!”她自己却已如离弦之箭冲出隐匿阵法,一把抓住尚在看着自己染血手掌发怔的仆役肩头!
柏德霖的灵力狂潮已至!沈渡指尖飞速划动,一道金光符印瞬间凝聚,挡于身前!
然而对方修为深厚,沈渡与那仆役仍被巨力震飞出去!半空中,沈渡的隐身符效力彻底消散,身形显露!
她在空中拧身翻转,带着那仆役落在门口。
柏德霖万没料到厅内竟还藏有他人,顿时震惊万分:“你是何人?如何潜入此地?”
霎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沈渡。
少女一袭素雅长裙,青丝以一枚白玉簪松松挽起,清丽如雨后栀子,风姿卓然。
她立于那鬼魅般的仆役身侧,强烈的反差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柏云醒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动,却未能出声。这……这是真的,还是又一个幻象?
柏南和失声惊呼:“沈渡!你是真的沈渡?你何时潜入我柏家的?”
沈渡冷冷瞥了柏南和一眼。
方才他一口一个“老巫婆”,她可听得清清楚楚。
她望向柏德霖,声音平静无波:“临安,沈渡。”
身旁的仆役抬起头,看着身旁这容貌绝俗的姑娘,她的手还稳稳扶在自己肩头。
她见过她,就在今日。
原来,她便是沈渡。
那个唯一初见时,眼中未露丝毫厌弃之色的女子。
柏承业霍然起身,指着沈渡:“你便是临安那个沈渡?你与我柏家这妖仆是何关系?!”
“哼!上次你打伤我两个儿子,老夫还未寻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渡指尖微动,一枚偶傀迅速而出,速度快得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啪!”一声脆响,柏承业被偶傀扇得原地转了一圈,踉跄跌坐回椅中!
“承业!”柏母惊呼,怒视沈渡。
柏南和心有余悸,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
沈渡冷眼睨着柏承业:“何必惺惺作态?不是你与李若修合谋,先是掳走唐姐姐引我前来,再欲借订婚宴设局伏杀于我么?”
柏承业立刻反应过来,失声叫道:“是你杀了李大师?!”
沈渡微微扬首,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是又如何?
柏德霖至此还有何不明白?
他狠狠瞪了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幸而未将家主之位过早相传,竟是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竟与李若修那等货色勾结!
然纵是儿子有错,也轮不到沈渡在柏家撒野!柏家,绝非任人拿捏之辈!
他冷然看向沈渡:“沈姑娘,空口无凭!我柏家,断不会行此残害同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