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启蒙师长已经定下,课业地点亦已经安排。这意味着,在正式进入青麓书院前,沈渡三人需如蒙童般,先行修习基础文理。
诸事安排妥当,唐疏影功成身退,翌日清晨便登上了归途的马车,临行前如长姐般,轻抚三位“准学子”的发顶,笑道:“好好进学,莫负光阴,我在家等你们佳音。”
想到即将踏入书院,三人心中亦有些许激动与期待。
返回海棠坞,江嬷嬷早已经在门前等候,见他们归来,笑吟吟招手:“快来,瞧瞧我给你们备了什么!”
“哎呀,真是多年未曾,家中又有学子了!”
沈渡素喜拆看礼物,小跑过去,只见厅中案几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只青布书箧。
“书箧?”沈渡拿起一只,触手坚实。
江嬷嬷笑道:“正是!入学岂能无书箧?唐娘子说,你们需用的典籍今晚便到,届时装入箧中,方显学子气象。还有这些……”她又从一旁取过几个锦盒,内里是笔墨纸砚,俱是精选之物,尤其那几支湖笔,并数方歙砚,品质皆属上乘。
江嬷嬷一一取出,笑道:“我知小姐用物讲究,故拣选了些清雅实用的,小姐看看可还合意?若有不喜,我再去置换。还有你二人,若不称心,也但说无妨。”
沈渡抚过那些笔砚,只觉样样精巧,心生欢喜:“甚好,我很喜欢,多谢江嬷嬷。”
“娘子喜欢便好,何须言谢。”江嬷嬷满面慈爱。
三人按各自喜好选了书本,沈渡择了一套雨过天青色的,岑沨选了素白,姜静仪则挑了一组霁红。
捧着这些文房之物,姜静仪犹觉恍惚,她这般非人非鬼的存在,竟也有机会踏入书院之门。
既将入学,周书娴这位“前辈”被请来,向三人讲述些书院规矩与听讲要领。
近午时分,消失半日的言嬷嬷归来,手中提着一大袋山中野果,笑眯眯道:“家中出三位学子,是大事!听闻那书院课业繁重,最是耗神。我特意寻了些山味儿回来,日后常食,可补脑益智。学问高低不打紧,身子骨定要康健。”
三位“学子”眼巴巴望着言嬷嬷提着那袋山珍转入厨下,尚不知未来将被山珍“滋养”到何种地步。
晚间,运送典籍的车马抵达。
无论将来修习何科,基础经义总是要读的。三人立于厅中,望着那几乎堆成小山的书卷,雀跃之心稍敛。
沈渡比了比,那书卷叠起来,几乎与她肩齐。姜静仪更是险些被书卷埋没。
“嬷嬷,这书……是否太多了些?”姜静仪咋舌。
言嬷嬷笑道:“是不少,此乃书院数年所需典籍,皆在于此。你们先搬回去,需用时再取。主要是不知唐娘子如何安排,故将可能用到的都备下了。”
也罢,既已决定踏上此途,总要一试。
人生在世,多番经历亦是修行。
翌日清晨,沈渡按时醒来,梳洗罢,推开门便见顾山青与许瑕候在门外。
许瑕含笑比划道:“小姐,日后午间膳食,由我送来书院。”
顾山青亦道:“小姐,往来书院,由我负责接送。”
沈渡点头,忽想起一事,问道:“许姐,我听闻昭昭年岁亦将启蒙,可有意让她一同入院?”
许瑕闻言,面露欣喜与感激,比划道:“若能得娘子提携,自是昭昭的福分!只是……”她略有迟疑,“近来昭昭夜间偶发梦魇,总呓语说什么‘书院池中有影徘徊’,不知是否孩童胡话,还是……”日后再说?
许瑕有这个顾虑,是相对的。
那就等她们一探究竟再来入学不迟。
沈渡与身旁的姜静仪、岑沨交换了一个眼神。青麓书院,看来并非只是治学之地那般简单。
*
青麓书院乃临安府首屈一指的私学,其学子科举中式之数,犹在官学之上。自然,沈渡他们将入的“别院”并不在此列。
别院学堂独处一隅,虽偏,却清幽异常。
阮先生引着三人前行,一面介绍:“此处学舍与主院相距约一里,自成天地。”
行过一道月洞门,沈渡便觉一股清灵之气拂面。只见前方曲径通幽,两侧各有缓坡隆起,坡顶植以茂密墨竹,郁郁葱葱。自竹丛至径旁,皆是茵茵芳草,即便时值深秋,亦无半分枯黄之意。
径旁左侧立有一碑,镌刻着此间景致的由来。沈渡目力极佳,一扫而过,便知大概。乃是十年前一位荆姓学子家长所捐建,如今那学子早已学成离去。碑文亦载明布局:此间竹石、流水,既为景致,亦为区隔。
阮先生面上隐有得色,因这般大手笔的捐建,在书院史上亦是罕有,当年曾引为佳话。
“请随我来。”阮先生在前引路,穿过芳草萋萋之地,越过竹林小径,便见一湾清浅溪流蜿蜒环绕。
阮先生微笑道:“此乃引自临安河的一段活水。当年荆老捐建时,特意疏通河道,将这片水域也划入院内,故而这别院可谓是依水而筑。”
溪流呈“几”字形将学舍区与外围隔开,上有三座小巧石桥连通。左右两桥之间的水域遍植荷花,时值秋日,竟仍有残荷留香,风过处,清芬袭人。溪畔隔数步便设石凳,可供休憩。
过石桥,再行不远,便见一座飞檐斗拱、古雅静谧的二层楼阁掩映在扶疏花木之中。
“此处便是学舍了。平日除却学子与授业师长,并无闲杂人等前来。当然,若非必要,别院子弟亦不往主院去。”阮先生解释道。
一向沉默寡言的岑沨忽而问道:“此处共有几斋?”
阮先生笑道:“共设三斋。然分斋并非依年资,而是视需在此修习的时日长短而定。譬如三位仅在此不足一载,当归于丙字斋,亦即明岁将结业之斋。”
“然则即便时日短暂,授业师长亦必尽心竭力,使诸位学有所得。”
能入此间者,非富即贵,甚至有他州慕名而来的学子。恪尽职守,乃书院宗旨。
学舍前庭并不开阔,倒似一处精巧的私家园林。阮先生引他们逐一观览。
“此层共有四室。最左为师长值房,若有事宜,可来此寻我。”
“邻室为艺趣阁,内置各类强身健体之器,以及弈棋、投壶等物。”
“廊右这间为清音室,存放诸多乐器。”
“最右则为静修堂,平日若想习练拳脚,可入内。”
“至于藏书楼、丹青室等处,则需往主院了。”
“另,此间不设膳堂,若需用膳,或去主院,或由家中送来。”
阮先生引他们登上二楼,尚未至,便闻人声。有诵读经典之音,有辩难析理之声,最为清晰的,自是师长授课之语。
阮先生续道:“楼上便是三斋学室,自左至右为甲、乙、丙三斋。我等现去丙字斋。”
丙字斋位于廊道右侧第二间。途经乙字斋时,恰有清风穿堂,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异样花香。学室南北通透,那香气穿过其后窗,萦绕至前廊。
沈渡脚步蓦然一顿。
乙字斋门扉紧闭,窗棂却洞开。前后窗相对,沈渡目光穿过空寂的学室,落向后窗外摇曳的树影。
姜静仪与岑沨时刻留意沈渡,见她停步,亦随之驻足,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乙字斋内。
斋中已有数名学子在座,因窗外人停留稍久,引得有人侧目望来。
沈渡眸光扫过可见的几张面孔,并未发现异常。
此时阮先生停下,见他们未跟上,笑道:“那是乙字斋,此处才是丙字斋,请随我来。”
沈渡微微颔首,举步前行,二人紧随其后。
岑沨不放心地低唤:“沈娘子?”
沈渡指尖微捻:“有股熟悉的气息。”与当初在云山寺下感应到的那抹诡异意识颇有几分相似。然只一瞬,难以断定是源于乙字斋内,还是随风自后窗潜入。
闻此,岑、姜二人皆暗自警惕。
阮先生推开丙字斋的门。
斋内学子已至,他们时日更为紧迫,仅余不足八月,故皆来得颇早。室内仅有五名学子,或在默诵经文,或在临帖习字。
阮先生轻叩门扉,引得斋内学子注意,含笑对沈渡三人招手。
沈渡深吸一气,略显局促地步入。那几位学子皆放下手中之事,好奇地望向三位新同窗。能入此间者,家世皆不凡,且来自各地,彼此并无轻鄙,目光多是纯粹的好奇。
阮先生笑道:“诸位同窗,今日斋中添了三位新学子,我等鼓掌相迎。”
沈渡强自镇定,方能不垂下头去,只觉指尖微凉。幸而陈守云早有交代,无需多言,只报了姓名便可。随后,便是自行择座。
阮先生又道:“诸位的书卷稍后便会由家人送至。时辰将至,各位可稍事歇息,一刻钟后,开始今日首课。”
她话音方落,斋内响起几声轻快低语。沈渡悄悄松了口气,正欲与坐在前位的姜静仪说话,眼前忽有一物掠过。
那是一卷小巧的画轴。
画轴自她左侧飞至右侧,轻轻落在了岑沨的案上。
一位身量颇高、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倚在墙边,下颌微扬,神情散漫。
“赠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