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竹林八卦

汤月的目光却追随着岑沨的背影,直至消失在竹影深处。
“人已走远,还看?”槐下的少年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伸手轻敲了一下汤月的额角。
汤月捂额,作嗔怪状:“干嘛?不过是初见,有些好奇罢了。听闻别院新来了三位同窗,想必就是他们。”她眼波流转,“怎的,醋了?”
少年轻哼一声,眼中却无半分恼意:“走吧,用膳去,午后尚可小憩片刻。”
沈渡三人回到别院学舍,径往二楼最左侧的厢房。此处内间可供存放私物,外间设有多张圆桌,专为用膳而设。
膳食备有三份,菜式相同。岑沨与姜静仪布好菜。沈渡夹起一筷品尝,眼眸微亮:“滋味尚可,用饭吧。”
她既开口,岑沨与姜静仪方始动箸。
沈渡用饭素来细嚼慢咽。此刻厢房中尚有其他几位学子在用膳。待他们尽数离去,沈渡方才搁箸,将食盒置于一旁架上,对二人道:“随我来。”
二人心知必有缘故。
三人走入存放私物的内间,沈渡推开后窗,轻盈跃出。此地正是学舍后方,那携着异样气息的风吹来之处。
不料,三人双脚甫一沾地,便听得一阵压抑的啜泣与争执声自不远处的假山后传来。
“你既言心仪于我,为何如此待我?莫非只因你家世显赫,便可肆意玩弄他人心意?”
沈渡落地的瞬间,身形疾向前掠,悄无声息地隐入一丛茂密竹影之后。同时灵力微吐,托了随后跃下的岑沨与姜静仪一把。三人皆完美地借竹影掩去身形。
面对二人探询的目光,沈渡以唇语无声示意:
“汤月。”
沈渡手扶竹干,身形微侧,悄无声息地挪至一处较为粗壮的枝桠上,稳稳坐定。动作轻灵如猫,连竹叶都未曾惊动一片。
学舍后这片竹林,植株颇为密集。时值秋日,竹叶犹自青翠繁茂,只要不发出声响,寻常人极难发觉十数步外的竹丛中竟藏得有人。
姜静仪还是头一回行此“听壁角”之事,颇有些拘谨,只敢立在一根较粗的竹干旁,尽力收敛声息。
岑沨则稍显狼狈,方才被沈渡以灵力轻推落下时,仓促间抱住了竹干,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自竹上滑下。为免暴露,他甫一落地便伏低身形。
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缝隙,可见前方不远处的卵石小径旁,立着两道身影。女子背对沈渡这边,男子则正好面向此处。
那男子生得颇为俊朗,身量较女子高出近一个头。他斜倚着一株老竹,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莫非是我的过错?”男子声音冷淡。
汤月似是一怔,方才抬起头。即便看不到她的正脸,沈渡也能感觉到她此刻定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她语带哽咽:“你……你这是何意?你既心仪他人,又来招惹于我,难道还是我的不是?”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我招惹于你?汤月,你莫不是以为,我身在甲字斋,便不知你与那王胜过往甚密之事?”
“汤月,你究竟作何想?莫非觉得我清和阁中人,皆是那等有眼无珠之辈?”
沈渡他们所在的这栋学舍,雅称“清和阁”。
汤月肩头微微耸动,似是哭了。
见她落泪,男子神色略有松动,却终究未曾出言安慰。
汤月仿佛受了极大打击,蓦地转身,沿着小径跑向竹林另一侧。沈渡听得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篱门开合之响。
男子并未去追,只在原地静立片刻,深深叹了口气,转而从另一方向往学舍行去。
于沈渡而言,这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她来此本是为了探查那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
待二人皆离去后,沈渡悄然跃下,以神识细细感知周遭,却一无所获。她又在竹林中逡巡片刻,竹林占地其实不广,只是竹丛茂密,路径难行。依旧毫无发现。
“走吧。”沈渡低声道。
午后的第二堂课乃是射御之艺。一出学舍门,便瞧见了午间见过的那个男子,见他进了乙字斋。
“沈同窗,在看什么?”柳絮儿凑到沈渡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沈渡摇了摇头:“无事。”
授他们射御之艺的先生,是独属于清和阁的。这位先生姓卫,生得挺拔英武,猿臂蜂腰。当他领着清和阁的八位学子前往校场时,引来了主院诸多学子的侧目。
沈渡很难忽略那些目光中混杂的好奇与艳羡。
柳絮儿与沈渡身量相仿,两人并肩而行。她小声道:“不必在意他们的目光,时日久了便习惯了。通常我等与他们并无交集。”倒非心存鄙薄,只是双方所求与授业方式迥异,实无太多往来必要。
沈渡微微颔首。正欲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汤月。她正与同斋的女学子一同收拾课上需用的箭矢等物。
“那是汤月。”柳絮儿注意到沈渡的视线,解释道。
汤月极为敏锐,似察觉到有人注视,抬眼望来。沈渡这是第一次正面看清这女子样貌。她生着一张堪称平凡的脸,肤色微黄,发量不多,身量寻常,穿着统一的学子服,便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学子,外貌上毫无出彩之处。
“莫瞧她貌不惊人,实则厉害得很。”柳絮儿只来得及低语这一句,卫先生便开始分组。此课习练投壶,众人两两一组,先活动筋骨,再由先生讲授技巧规矩。
柳絮儿这话,成功地勾起了沈渡的好奇。随着她越来越多地参与这些世俗活动,那潜藏在骨子里的、对于世间百态的好奇心,似乎正悄然复苏。否则她方才也不会在竹丛后驻足,将汤月与那男子的争执尽收眼底。
这也说明,属于常人的某些性情,正在沈渡身上慢慢恢复。
不过,她自不会主动追问。那多难为情,她可是个“不善言辞”之人。
但这并非难事。课中歇息时,柳絮儿又凑了过来,续上先前的话题。沈渡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矜持”的兴致。她的情绪向来不擅掩饰,顺利被柳絮儿捕捉。
柳絮儿嘿嘿一笑,两个脑袋便凑到了一处。“我便知道,你这探听轶闻之心是按捺不住了罢?莫急,听我细细道来。”
沈渡目光“勉为其难”地飘忽了一下,微微点头。顺带勾了勾手指,示意岑沨也近前来。岑沨会意,又唤了姜静仪。姜静仪曾为洒扫仆役,行走各处,听闻秘辛的本能与欲望非比寻常,眼中精光一闪,也围拢过来。
四人既已凑在一处,剩余的容时清、赵子谦等人见状,也好奇地聚拢。不多时,八人竟围作一圈,开始了“清和阁茶话会”。
柳絮儿见人都齐了,心想也好,轶闻趣事本就需众人拾柴,方能拼凑齐全。反正她所言皆有根据,大家一同参详便是。于是她率先开口:“沈同窗他们三位初来,有些事理应知晓,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譬如,那汤月之事。”
众人皆以为然,纷纷点头。
“正是,此事知晓些根底总无坏处。”
沈渡好奇心更盛。看来此女身上颇多隐秘。
柳絮儿道:“其实我等初来时,约是八月底、九月初,那时的汤月尚是籍籍无名之辈。我等注意到她,还是因入学那日,她因划分洒扫区域之事,被其斋中组长训斥。”年纪轻轻的学子,乍掌些许权柄,尤其那些心胸不甚宽广的,言辞间往往刻薄得令人窒息。在柳絮儿看来,那训斥汤月的组长,分明是仗势欺人。不过她当时也未多言,自身亦不过一普通学子,只是所习课业不同罢了。还是带队的先生出言制止,双方才散去。
后来一次偶遇,是柳絮儿初来乍到,不熟悉书院膳堂规矩,去了主院的大膳堂,又碰见了汤月。“那次她未被欺凌,而是与同窗一道用膳。怎么说呢,那时的汤月尚非如今模样,她很是腼腆,惯常低着头,言语极少,亦不常笑。”这是柳絮儿对她的最初印象。这般普通的学子,不会得太多关注,却也不至招致过多欺辱,便是平平无奇。
转机,出现在汤月结识汪峥霖之后。
……
沈渡心下略有一丝不自在,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年少学子又如何?是人都懂得趋利避害。故而,那些人也不敢再轻视汤月。同样,拥有了某种“权柄”与钱财支撑的汤月,也变得自信起来。
作为学子,她暂时无法改变容貌衣着,但气度已截然不同。尤其在对待异性方面,自信更是倍增,否则也不会让那汪峥霖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书院便不管么?”岑沨问道。
容时清撇嘴道:“如何管?连我们容家都需忌惮他们几分,书院又能如何?只要未扰了正常课业,便也由他去了。那‘入画’之事又非日日沉迷,书院学子,总也得有些消遣。”
众人点头,此言在理。
此时,卫先生吹响了竹哨,下半堂课开始。“八卦圈”即刻解散,众人迅速列队,继续习练投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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