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温柔的沈渡,让柳絮儿眼眶再次泛红。她拉住沈渡的手,语带哀求:“沈同窗,我……你、你能否留下陪我……我独自一人,实在心惧难安。”
沈渡明显愣了一下:“啊?”
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我素不惯在外留宿。你去吧,记着我方才的话,若有变故,我自会感知。”
柳絮儿不敢再强求。此刻沈渡在她心中,几与神明无异。
连那“掌天印”都能硬撼而破,不是神祇又是什么?
既有沈渡那句承诺,她心下稍安。
目送柳絮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沈渡方转向陈守云:“你等可有备车驾?”
裴尧面对沈渡,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沈娘子,在下备了马车,只是停在前边街口。”
沈渡道:“劳烦载我去一处地方。”
裴尧也不问去往何处,首接应道:“自当效劳。请诸位在此稍候,在下去驾车前来。”
沈渡:“一同过去吧。”
三人快步向停车之处行去。途中,沈渡已经从陈明光处得了确切地址。
此刻,陈明光那一身显眼的红衣,正飘然立于一户人家窗外,怀中抱刀,冷眼看着屋内那个因法术反噬而七窍流血、昏死在地的少女,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唯有冰冷漠然。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处更为偏僻破败的窄巷尽头。
三人下车,抬眼便望见了飘浮于半空的那道红衣鬼影。裴尧虽非修行之人,但出身京都四大世家之一的裴家,见识非凡,自有观气辨鬼之能。他默默向后退了半步,隐于沈渡与陈守云身影之后。
沈渡轻声唤道:“陈明光。”
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陈明光耳中。他闻声转头,见是沈渡,招手示意。
“娘子,在此。”
沈渡看了看那窗户的高度,沉默一瞬,终究还是取出了那乖巧的偶傀。偶傀会意,变大些许,托起沈渡轻盈跃上。为免惊世骇俗,沈渡早在周身布下隐匿气息的简易阵法。
窗户洞开,对陈明光而言形同虚设。沈渡跃入室内,目光扫过倒在地上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汤月,并无太多意外。
随后跟入的陈守云见到汤月,亦是了然:“果然是她。”
沈渡淡淡道:“那‘掌天印’之所以能生效,皆因其蕴含的‘死之规则’被此方天地默许。它本身,便是一种规则之力。”
“而我的能力,亦源于另一种被认可的规则。”
掌天印的规则,主“死”。
她的规则,主“生”。
“生”之规则强行压制了“死”,对方的规则根基便告崩塌。施展规则之人,必遭反噬。
如今看来,这“掌天印”的执掌者,正是汤月。
裴尧亦被偶傀带了上来,无需他人吩咐,他立刻开始在屋内搜寻。
最终,于汤月床头一个暗格内的朱漆木盒中,寻到了一枚触手冰寒、非金非石的印章。
裴尧看清印文,面色一喜:“便是此物!”他将印章递给沈渡,“未曾想,这等邪异之物,竟会落于一寻常少女之手。看来,她颇得幕后之人看重与信任。”
陈守云疑惑:“不是说,这是幽冥之物?何以流落人间?况且,她一介凡躯,如何能驾驭阴司权柄?”
沈渡将一缕灵力探入汤月体内,瞬息明了:“她精气损耗极巨,五脏皆衰,这应当便是她强行催动掌天印所需付出的代价。”
陈明光问道:“娘子,可要结果了她?”
沈渡却将目光转向裴尧。
“我能取她性命么?”她问得首接。
裴尧:“……”如此直白,令他一时语塞。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这……恐怕不妥。况且,留下她,于追查那‘入画’背后的势力大有裨益。若沈娘子暂无必杀之由……可否暂且留她性命?在下需借此线索,深挖下去。”
沈渡点头。
“可。”
她对此并无执念。
裴尧暗自松了口气,又将一本材质特殊、泛着阴气的册子递给沈渡:“此册录有许多名姓,其中一页似被焚毁,应是那方掌天印炸裂时所致。沈娘子请看,可有何异常?”
沈渡接过册子,指尖轻轻拂过纸页。随着灵力如水流般淌过那些墨迹,原本普通的字迹开始发生变化——在每个名字之后,竟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殷红如血的符印。
“是‘借命术’。”陈守云沉声道,面色凝重,“‘借命术,一人生,一人死’。先师曾言,此乃一门极其阴毒的借命邪术。古时,便有术士以此法窃取他人寿元,需以双方精血,或沾染其气息之物化水书就。明面上标记将死之人,暗地里则为借命者续生机。”
“原是有人欲借柳絮儿之命延寿,故而她非死不可。”沈渡彻底明了,“难怪她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网,连书院乃至某些世家都对她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她。”
一个能暗中操弄他人生死之人,对于那些渴望续命延年的权贵富贾而言,无异于救命稻草。这些有所求者,自然便成了她最坚固的保护伞。
沈渡运起灵力,将册中剩余名字背后的“借命术”一一寻出、摧毁,但表面上却未留下任何痕迹。
裴尧拱手道:“沈娘子,此事牵扯甚广,波及众多凡人。后续调查,可否交由官府处置?那些寻求借命者,多为世俗中人,由官方出面更为稳妥。不过您放心,若有任何进展,定会及时知会于您。”他看着沈渡手中那枚沉寂下去的掌天印,又道:“此印,便由您保管,任凭处置。只是……司主有言,望您莫要将其带出海棠坞范围。”
沈渡无可无不可地应下。
她对追查案件本无太多兴趣,更偏爱那种一眼便能望穿因果的爽利。此番追索汤月,皆因柳絮儿身上之事过于诡奇,且那幕后黑手竟将算计打到她身边之人头上,这令沈渡心中颇为不悦。
裴尧未曾留意到。
沈渡眼底,一抹冷光悄然闪过。
放过汤月?
当真……可能么?
裴尧仔细查验了汤月的伤势。
伤势看似骇人,实则多为皮肉之损,仅伤及表层。真正的重创,在于其寿元的急剧损耗。
此刻她面容被毁,尚看不真切,若细观其未被波及的肌肤纹理与精气神,便会发现她形貌竟似骤然苍老了十余岁,宛如三十许人,甚至额前鬓角已经隐见霜色。
众人心照不宣,皆未理会地上昏迷的汤月,任她躺在冰冷的砖石上。
裴尧将沈渡一行人送回海棠坞,自已经则马不停蹄,连夜追查那“入画”之事,汤月无疑是关键线索。
沈渡归家时,已近子时。
岑沨与姜静仪已经先行返回,向沈渡禀报了监视情况。除柳絮儿外,其余几人皆无异状。
头一日入学,便至深夜方归,这般际遇令言嬷嬷江嬷嬷不知该作何评价。然转念一想,自家娘子或本就是为匡扶世间而存,思及此,反生出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膳食一直温着,见粥中仍掺有核桃,似乎还添了些许蜂蜜,入口清甜,沈渡不由多用了两碗。
心满意足地用罢晚膳,回到屋中,立时受到了阿缘热情的迎接。
“对不住啊阿缘,今日实在繁忙,未能早些归来陪你玩耍。”沈渡抱着它在软榻上坐下。
室内烛火昏黄,光晕柔和地笼罩在一人一兔身上,静谧而温馨。
阿缘两只前爪搭上沈渡手,昂起小脑袋,鼻尖轻轻耸动,与沈渡的鼻尖碰了碰。
沈渡捧着它的头,额头相抵,亲昵地蹭了蹭。
“我也喜欢你。只是能否带你同去书院,不是我规定的。”
“而且也不安全,就在家可好?”
阿缘乖顺地蜷进她怀中,算是勉强应下。
沈渡瞧着它,唇角泛起温柔笑意。
滴答——
案几上一枚飞鹤,泛起灵光。
沈渡侧首看去,略感诧异。
神识探入,便见:“掌天印,百年前失落于前朝皇苑禁地。”
失落?
那如今她手中这枚又是何物?
沈渡于史籍典故所知有限,对此言深意仅能揣测一二,正欲细问,那信息竟自行消散了。然后门响了。裴尧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裴捕头?”
少女嗓音温软平和,令人心情舒缓几分。
“还未歇息啊沈娘子,叨扰了。”
沈渡轻抚着小阿缘的下颌:“刚归来不久。您可是有何吩咐?”
裴尧道:“无甚要事。方才传讯,你可看到了?”
“嗯,看到了。”
沈渡话不多,裴尧觉得直言不讳,相处起来轻松自在。
裴尧:“我知你或不明其意,无妨,记下便可。时候不早,快些安歇吧,明日还需往书院进学?”
提及此,沈渡心下微叹。此刻过可子时,她怕是只能歇息不到三个时辰了。
又是眠不足的一日。
裴尧走了。
沈渡取出那枚掌天印,置于掌心端详。
“若百年前便已经失落,此印又从何而来?莫非是刚被寻回的不成?”
心念方动,眼前景象骤变,她被一股无形之力拉入修炼秘境之中。
掌天印自行脱出,悬浮于空,微微震颤起来,表面隐现裂痕。
沈渡心下一惊,悄然退后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