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李代桃僵2

车夫还算镇定,马车冲向右侧,碾过道旁沟渠,颠簸着闯进田间地头。
车轮不知硌到何物,整个车身猛地弹起,又重重砸落在地。
马刚安稳,车夫正欲驱车返回官道,那不了滚石再次出现——这一次,它赫然横亘于田野之中!
众人终于察觉不对。
车夫崩溃大喊:“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看见这颗石头滚远了的?!”
此时田地泥泞,马车辗转不灵。
那滚石挟着风雷之势,狠狠撞上了柳家车驾!
车内众人只觉天旋地转,随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今日送膳的是顾山青。
昨日许瑕送膳归来,竟又被沈渡的“事主”缠上,故而今日换了差事。
沈渡接过食盒,对顾山青道:“回府。”
顾山青微怔:“小姐是说……回海棠坞?”
沈渡颔首:“回府。”
顾山青不再多问。此刻刚过午时,回府用膳亦属寻常。午间休憩近两个时辰,足以往返。
一刻钟后,沈渡抵达海棠坞。
她并未上楼,而是径首步入镜像海棠坞。岑沨紧随其后。
姜静仪略一迟疑,转身回了自家小院。
岑沨察觉她离去,回首一瞥,未置一词。
姜静仪自入住海棠坞,除上学外,大多时分皆与他们保持距离。
她似乎更愿沉浸于眼下安宁,故而沈渡寻常事务,亦不多扰她。
此番上学相伴,盖因职责所在——毕竟,那月银五千的护卫之职,并非虚设。
沈渡行至继续中,见众人皆在。
此等灵炁充盈的修炼宝地,谁又舍得轻易离开?
她神识漫出,融入灰蒙蒙的镜像天地,望向那对峙的双楼虚影。
沈渡抬手,镜像海棠坞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眉心。
下一瞬,她现身于真实的海棠坞内。
言嬷嬷江嬷嬷见沈渡归来,惊喜道:“娘子回来了?可要在家中用膳?”
沈渡点头:“略用些,稍后便走。”
言嬷嬷江嬷嬷连忙去厨下温饭。岑沨的那份,沈渡送入镜像之中。姜静仪的,则需她自行上来取。
今日午膳是红枣蒸糕,好在换了口味。
沈渡用过一块,便起身道:“我先出去一趟。”
江嬷嬷讶然:“您还未用多少呢?”
沈渡摇首,对二老温和一笑:“待回来再用。”
言罢,身形己然消失。
姜静仪上来取膳,未见沈渡,小声询问言嬷嬷江嬷嬷。
“嬷嬷,娘子呢?”
言嬷嬷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说有事出去了,说稍后便回。”
她抬首看向姜静仪。
姜静仪垂下眼帘。
只听言嬷嬷道:“他们都跟着去了,你怎不去?”
姜静仪唇角泛起一丝苦涩:“在遇见娘子之前,我连自己是何物都不知晓,更遑论有何能耐。”
“唯浑噩之时,侥幸习得那‘迷惑术’而己。”
“我这般……跟在她身边,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番沈渡带她入学,体验此生未曾有过的经历,她己感激不尽。多年积习的自卑岂是朝夕可改?如汤月那般,几日间便从自卑转为倨傲之人,终究是异数。
言嬷嬷江嬷嬷见她年岁与周书娴小珠相若,心生怜惜。
“既如此,便好生歇着,享受一番以往未曾有过的日子罢。”
“老天爷是公平的,前半生亏欠的,后半生总会补回来些。”江嬷嬷温柔抚过她的发丝,轻声劝慰。
姜静仪乖巧点头。
*
顾山青的马车仍在楼下等候。
沈渡传音予他一个方位。
“去此处。”
“是,小姐。”
——
啪嗒…啪嗒…
踏过积水的声音,在空旷处回响。
腐朽、潮湿、窒闷——这是柳絮儿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觉。
她勉力睁眼,入目是昏暗景象,生满青苔的屋顶在缓缓后移。背脊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却又带着几分麻木。
下一瞬,记忆回笼。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正攥着她的脚踝,将她拖行在地。
她想呼喊,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无。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柳絮儿拼命瞪大双眼,看向两侧。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一扇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竟还贴着名姓。
此处,竟像是一处废弃的舍馆。
背脊与粗砺地面的摩擦带来灼痛,麻药未完全消退,痛感显得隔了一层。
再看那拖行她的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衣里,面目难辨。
绝望与无助,再次上演。
哐!哐!哐!
通道深处传来剧烈的砸击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嚎,震得人耳膜生疼。
柳絮儿吓得紧闭双眼,泪湿眼角。
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可恨,还连累了爹娘…
哐当!
拖行她的那人一脚踹开某间房门,巨响震得柳絮儿头脑嗡鸣,神志却因此清醒数分。
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来了?”
嗓音粗嘎难听,却极具特色。
是汤月!
柳絮儿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住那张逐渐映入眼帘的脸——那张比往日更添三分明艳,毫无毁损痕迹的面容!
拖行她的男人随手将柳絮儿甩出,她在地上翻滚数圈,撞上墙角,头晕目眩间,却看清了房中陈设。
雪白墙面,淡紫窗纱,看似价值不菲的家具,精致如同世家闺阁的摆设……无一不精。
而汤月,身着一袭月白复襦长裙。
她身量娇小,其实撑不起这长裙的气韵,反似孩童偷穿大人衣衫。
发量不多的青丝勉强绾成繁复发髻,露出光洁额头,显得不伦不类。
汤月坐于榻上,下颌微抬,垂眸睥睨着如死狗般的柳絮儿。
不知为何,柳絮儿觉得她这身打扮风格,隐隐有些眼熟。
像……
像沈渡平日那般?
汤月竟在模仿沈渡的装扮?
柳絮儿被这念头惊住,旋即又觉荒谬。汤月怎会学沈渡?
沈渡那般人物,几近神明!
她忽感颈间悬挂之物传来微温,心念微动。
汤月似看穿她所想,蓦然笑了。
“你莫不是还在盼着那个沈渡来救你?嗯?”
她站起身,履底敲击水泥地面,发出清脆声响。她在房中转了一圈,行至柳絮儿面前,以指挑起其下颌。
“你还真将她奉若神明了?可惜啊,她此刻,怕还在学斋之中,浑然不知你落入我手。”
“开不开心?嗯?”
染着蔻丹的指甲陷入柳絮儿细嫩的脸颊,鲜血顺着指缝淌下。那温热血痕似乎刺激了汤月,她眼中疯狂渐炽,却又猛地甩开柳絮儿,深吸一口气,神色重归“平静”。
她唇角弯起诡异的弧度:“现在,我才是你的神。”
“嘻嘻,意不意外?”
见柳絮儿眼中唯有愤恨,毫无敬畏,汤月面色又沉,忽而扬声道:“将人带进来!”
铁门再开,两人被粗暴推入。
柳絮儿瞳孔骤缩——是爹娘!
柳樊与陈婧状况稍好,未被下药,尚能行动言语。见女儿惨状,目眦欲裂,扑将过来,却被看守一脚踹翻在地,半晌爬不起身。
汤月盯着柳絮儿,唇边嘲弄愈浓。
“瞧见了吗?你的神明,救不了你。”
“以为破了我一道掌天印,便能高枕无忧?”
“我的掌天印……多得很。”
她挺直了那试图模仿沈渡风姿却显得别扭的脊背,睥睨着脚下如蝼蚁般的叙州富商一家。心中郁气非但未舒,反如野草疯长。
她心中似困着一头凶兽,时刻啃噬着她的理智,却总寻不到宣泄之途。
自两年多前书院放量招新,不论贵贱,她意外入选,天地便成了牢笼。
原来,她也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怪不得别人那么爱追逐名利。
刚入学时,她是师长喜爱、同窗钦慕、父母骄傲的学子。家境虽清寒,她却坚信凭自身才学,必能鱼跃龙门,光耀门楣。
她迷恋那种众星捧月之感,沉醉于被人追逐的虚荣。
故而上进,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临安最好的书院——青麓。
青麓书院冠绝临安。一则生源优渥,师资精良,相辅相成;二则学子非富即贵,纵有纨绔,家风品性亦经书院甄选,不至带坏风气。
无论哪一点,都令当时的汤月心向往之。
她力排众议,执意入学。
这所书院,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这里的同窗,要么天资卓绝,勤学不辍,皆为临安翘楚;要么家世显赫,无论何种,皆拥有她难以企及的底蕴。资质平平的汤月,成绩虽未垫底,却也只在中下游徘徊。
这一记耳光,狠狠抽碎了她出人头地的幻梦。她不得不承认,有些高度,并非苦读便能企及。她的名次再无显著进益。
往昔师长的青眼、同窗的钦佩、父母的骄傲,尽数化为泡影。
她如同一个黯淡的影子,游离于光彩照人的同窗之间。自幼建立的信心,被书院两年时光寸寸碾碎。
直到,那人出现。
汪峥霖。
那个如煦日春风般的少年。
他待所有人似乎皆一视同仁,笑容一般温润,眼神一般澄澈。
恍若神祇临世,众生平等。
令人心折。
她是那般倾慕于他啊。
自知配不上汪峥霖的才学家世,她只愿将这份心思深埋,默默用功便好。
她真的……未曾奢求更多。
可即便这般光风霁月之人,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心思时,眼中竟也流露出与旁人无异的……厌弃。
那一刻,汤月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这世间,并无神佛。
若有,那庇佑她的神,唯有她自己!
她要成为自己的神!
于是,她成了如今模样。
有权、有钱、有势,甚至……执掌他人生死。
如同那个传闻中的海棠坞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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