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面包店飘出甜腻的香气，被热气裹挟着飘远。
老板上初中的女儿仗着客人不多，钻到厨房里偷闲，顺便传播八卦：“经过我这么多天的观察，我终于确定了！”
她的手在空中点了几下，笃定地落在了沈梦书的身上。
“那个帅哥天天来，肯定是为了你！”
沈梦书正在裱花，闻言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女孩不满地拍她的背，嗓门很高：“哑巴，你说话啊，耳朵聋了是不是？”
这个八卦她从前段时间就开始传，从“有个帅哥吸引了好多女学生！”到“他怎么天天来是不是有什么图谋”，直到现在……恐怕这谣言不仅只传到了厨房而已。
沈梦书有点累，难言的沉重堵在喉咙里让她开不了口。
她攒了点力气应付这女孩：“你想多了，我们都没有说过话。”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听不太清楚。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女孩拿腔拿调地说：“但是我问过他了，他说……”
——“说不定你想的是对的呢。”
她自认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惜沈梦书疲惫已极，连回应的心情也没有了。
八卦中心的人不开口，那还有什么意思？
女孩没得到回应，极为不高兴：“行啊，那我就告诉他，你对他没有兴趣！”
但在出门之前，女孩漫不经心地丢下一个炸弹：“我看我妈这店也开不了多久了，你要装哑巴就装吧，看你可以清高到什么时候。”
后厨的其他人：……
这句话慢了几拍才进沈梦书的脑子，那已经在厨房里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她听着同事愈发激烈的交谈声，只觉得头疼欲裂。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沈梦书最后一个走出了被香气包围的后厨。
她终于摘下口罩和帽子，露出有点苍白的脸，脸上还有几道印痕。
头发散落下来，凌乱的的黏在脸颊边，微微发痒。
摘下口罩后，店里馥郁的甜香更加明显，简直有点刺鼻了。她抽动了一下鼻翼，面不改色。
兼任前台的老板正在准备关门，面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看到沈梦书时却打起精神解释：
“小沈啊，小乔叛逆期，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梦书积蓄力气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的，她快初三了，压力也很大。”
老板是单亲，兼顾开店和初中的女儿未勉力不从心，店里员工也会看着她些，能帮则帮，老板自然也在各种方面都给大家一些便利。
沈梦书从老板那里接过一袋面包边，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在领取奖励。
确定门已经关上，老板娘的身影在玻璃门后远去了，沈梦书置身在无法逃避的热气里，轻轻呼出口气。
她正把面包往包里放，一时不察，身边多了个人。
大夏天的，他的身上仿佛带着寒气……又或许只是他投下的阴影带来了错觉。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
沈梦书发现这人就有点不安，她拎着手中的袋子往一边移步，动作有些僵硬。
“你是在这里工作的吗？”
阴影出声了，说话有点缓慢，听得出来是个年轻男人。
“不……”沈梦书不负责见客人，也不想在下班的时候招待客人。
她想把这人打发走，下午小姑娘的话却是突然在她脑内闪过。
“要装哑巴就装吧，看你可以假清高到什么时候！”
“我看我妈这店也开不了多久了——”
……
咽了咽口水，沈梦书开口：
“是……的，但是面包店已经关门了，你要买东西的话，明天请早吧。”
她终于抬起头，为了礼貌也该如此。
在夕阳辉映下，沈梦书看到一张漂亮的脸。
只是一眼，她就晃了神。
面前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发梢落在耳边，眉间有颗小痣，整个人如同一张精修后的图画。
这份过头的精致，似乎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攻击性。
那颗痣跳动起来——他展开一个笑容，“是吗，那确实有点可惜。”
沈梦书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汗，感觉更加不自在了，她朝他点点头，走得毫不犹豫。
沈梦书的出租屋离面包店不近，一直是电动车出行。
看着晚霞浸染半边天空，哪怕在路口要堵车好几分钟，心情也会好上很多。
进了家门后，她连衣服也没换，就把面包从包里取出来。
塑料袋子因为随便而粗暴的手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面包边卖相并不太好，但用来填饱肚子足够了。
吃饱喝足后，沈梦书的脑子活泛起来，漫无目的的在各个软件里浏览信息。
评论，吐槽，平静的话，激烈的话……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虽然折磨了她一阵子，但她也调理得差不多了。
今天还遇到个帅哥，一笑起来，眉间的痣还怪暖昧的。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沈梦书本想想个够，手机却突然滴滴叫起来。
打开通讯软件，拥挤急躁的声音就一股脑传出，把安静的房间填满。
“梦梦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啊，你不要抢啊！”
“小梦姐我想要新发卡！”
“你们霸占手机好久了，我也要，我要新书包！”
哪怕隔着手机，也能想象到那边挤挤挨挨的场景，沈梦书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一层层忧虑覆在心上。
她躺在床上，把弟妹们的发过来的信息看了好几遍，手指在被面上扣了扣，叹了口气。
沈梦书的工作在后厨，日常只用和面包蛋糕打交道。
一一本该如此。
那天早上她进店里的时候，就看到老板站在柜子前面码一排面包，过了一会儿又打乱了它们，心事重重的。
沈梦书心下也重重一跳。
她站在门口，还未把包放下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再一次把面包摆整齐，轻声细语地和她解释：
有个员工结婚请假，本来她已经排好了班次，临时又接到了女儿家长会的通知，老师千叮万嘱让她一定要去。
但这样一来店里一下就会少三个人，她很担心今天的营业。
虽然小乔吵吵闹闹，但是在这方面非常会来事，她长得高，时常跑来当临时店员，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沈梦书看了眼时间，心中衡量片刻，朝她道：“没关系你去吧，我们可以的。”
老板脸上的表情松快起来，她道了声谢，迭声叫孩子出来。
不一会儿，小乔闷闷不乐的从后面出来，板着脸同老板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愤愤盯了沈梦书一眼，沈梦书就当没有看见。
她放下包，动作很快的把面包排整齐，用机械动作掩盖心中的担忧。
昨天夜里她又做了梦。
梦里不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纠缠着她无数眼睛，而是一个沉重的黑影。
黑影缠绕住她的四肢，连带着她的意识都被拉着下坠。
沈梦书清楚的知道这是谁。
这是没有道理的，那只不过是她想象中的东西，甚至连原型人物也没有，何来这么大的影响力。
在沉入沼泽的那一刻，沈梦书仿佛从高空跌落一般，她的身体弹动一下，清醒过来。
她惶然看着天花板，冷汗涔涔。
好一会儿才发觉空调停了，手机上时间显示着四分十四秒。
不吉利的数字。
员工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沈梦书通知了他们，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只在她说自己可以做前台的时候用略带深意的目光看了她好几眼。
沈梦书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更担心等会人流多了，她要怎么才能从容应对。
好在人并没有多到她无法应付，加上她在这里做得久，对于手里过的东西都记得几分。克服了第一次，后面做得也有摸有样的。
她把发票递给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那小女孩踮着脚，圆溜溜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一个妹妹。
沈梦书的目光在这对母女的背影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余光就略过一个人。
他正坐在那里，和一个深蓝色校服的女孩说话。
明明没有看到他的脸，沈梦书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中长发，漂亮的脸，那颗痣在眼角还是眉心？
她甚至能确信，小乔说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了。
但是为什么？
沈梦书还没有去思考这份厚重的违和感，下一个客人已经选好了面包，身躯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低下头在触控屏幕上滑动几下，差点连品类也点错了。
小小的失误之后，沈梦书定了定心神，打算不被发现的确认一下那份违和感，她装作不经意的转过视线——和他的眼睛对视了。
漂亮的微微上挑的眼睛，眼神轻飘飘的，却直直的投掷过来。
沈梦书被抓了个措手不及。
她的目光乱飘，最后在收银台下掐住了自己的手指。
紧接着她想起来，她的脸上还带着口罩。
作为店员，看谁不是正常的呢？
沈梦书安慰自己，绷紧的神经却放松不下来，她的直觉告诉她，那目光还在她身上游弋。
小乔的话反反复复的回放：“我的直觉肯定不会有错的，他肯定在蹲守你。”
真是奇怪，她那时候没有精神，怎么会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