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书努力抬头看着兰心的对象——丈夫，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说不上善意。
想来他也觉得很麻烦，明明只是大学同学而已，沈梦书却总是在麻烦他妻子，沈梦书很清楚兰心这样的人，一辈子能遇到一两个都很难得。
她安静的等到两个人都出去，在确认他们听不到了之后，乖巧坐在床上的沈梦书豁然起身。
她踉踉跄跄的跑到卫生间里，都没来得及走到一边就开始吐……她忍了半天，因为她并不想让兰心送她去医院。
她不能再添麻烦了，而且她的钱也不够。
沈梦书从来都没有因为抑郁去医院，她的身体这么些年来没有出问题，也真是非常听话……希望这一次也一样听话。
但这一次，她的期待好像有点落空了。
似乎从上次开始，她的身体里的开关被打开了，很容易感觉到疲劳，也很容易进入负面状态。
这回也是，她本来应该很快就调理好，却迟迟好不了。
她会突然失去力气，会突然开始哭泣。
更多的时候她在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会有人单纯的依靠朋友而活……真的可以吗？
沈梦书坐在桌子前，面前摆放着外卖和本子，地上的纸团已经被打扫干净……真的有干净吗？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写下去才行。
但是没有，她写不出来，哪怕笔记本已经刚摆在她的面前，她都写不出来。
沈梦书只想哭，只想尖叫，但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到，就连睡觉也很艰难。
她睁着眼睛，昏迷，又醒来，梦里都是一些怪异的碎片。
越是想要平静下来，就越是无法平静，沈梦书真想打电话过去质问凤竹萧，又怕自己还没有说一句话就泪如雨下。
真是太没出息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上班的前一天，她尝试着出去了，因为一直待在家里，会觉得家里有人在看她。
她走到楼梯下，迎上了陌生人看过来的目光……她好想直接回去啊，但她还是强迫自己走到了人更多的地方。
她要买东西，但是不论是眼神还是声音都没有太多存在感，只要别人的视线看过来，她就下意识的发抖。
一时她都快分不出来，这到底是凤竹萧造成的，还是因为她自己想的太多。
这一天晚上沈梦书第二次吃了药，这次她小心的把控好了剂量。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正是上班的时候，沈梦书拖着无力的身体起床并且整理好了床铺。
兰心拒绝把那件衣服带还给凤竹萧，因此那件大衣还放在她家的衣柜里盘踞着一个角落，所有的衣服都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新年假期以后，沈梦书带着养了两天的精神去上班，但依然很憔悴，和满面红光的小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乔看到了她，大惊失色：“你怎么回事？瘦了十斤吗？？”
这大惊小怪的举动引来了她的妈妈，店长走过来，看到她如此也被吓了一大跳：“怎么弄的，最近在减肥啊……你并不需要减肥呀？”
沈梦书想，其实没有那么过分，只是有几分苍白而已。
她非常平静的说：“只是发生一点小事，被甩了。”
“什么？？”两个人闻言都很惊讶。
小乔是不敢置信，店长是困惑。
“他已经把你搞到手，又把你甩了吗？”
“你们什么时候有谈恋爱呀？”
两个人的话叠在一起让人有点分不清，沈梦书没有欺瞒她们：“我们没有谈上恋爱，我们只是出去玩了，他拒绝了我，所以我有点难受。”
但她这个模样并不像是普通的失恋。
店长是个温柔的人，没有说什么小乔却笃定地说：“我早知道会这样的。”
她的神色太确定，沈梦书和店长都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小乔这时候却有些犹豫，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他们两个，才说：“因为我曾经见过他丢我们家的东西。”
店长和沈梦书：……
沈梦书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乔于是解释了一下——此番就说来话长了，她和凤竹萧曾经说过一次话，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叫凤竹萧一定要学会卖惨。
说完她又有些羞耻的低了低头，才说：“但是我觉得他人还挺好的，所以说了你的很多习惯。”
沈梦书总算是知道有时候凤竹萧随便都能踩她的点上是什么原因了，原来是有这么个小特务在告密。
后来某一天，小乔看到了凤竹萧的手上拿了一盒面包，他知道这是沈梦书给他的，但是那个时候他正站在垃圾桶旁边，顺手一丢就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拍了拍手，转头看到了站在那呆若木鸡的小乔。
“你，你为什么丢我们家东西啊？”
那时候天是黑的，两个人在小巷的头尾处，凤竹萧这样看过来有点恐怖，小乔有点下意识的瑟缩，但还是大声的说了出来。
凤竹萧道：“我并不是针对你，而是因为我看到了虫子。”
小乔更生气：“我们家的面包里哪里会有虫子呢？”
但那时候面包已经丢进垃圾桶，无法查证了，然而小乔依旧很生气。
“哪怕我家的东西没有那么好吃，也不能这样的！所以我也不想他和你一起。”
她说完又把炮口转向沈梦书：“你也太好搞定了吧！如果你能再晚一点，说不定大家都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呢！”
她十分愤愤不平。又很难过。
“为什么动心的太快了？我也不清楚。”沈梦书平静的说：“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狡辩的。”
不管真实的理由是她好搞定还是别的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
店长安慰她说：“但是这样又好看又执着的男孩子很难不喜欢，或许你只是没到那个时候。”
小乔有气无力的回答：“不是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他的，到现在都把营业额影响了呢！”
店长和沈梦书都望着她，心想大概不是因为他不来，是因为本身蛋糕店就有卖的好的时候和卖的不好的时候。
店长最后说：“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你依然可以到这边来住，然后我们可以看着你一些。”
小乔不擅长说软话，她用了很大力气压下去自己心中的愤怒，补充道：“对呀，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了，肯定很快就能走出来了？”
“你先多休息休息，去医院看看，你太受影响了。”
“不用了。”
“不行！”
店长像那时候送女儿去补习班一样坚决：“你不可以就那样死气沉沉的工作了，我不想某一天看到你又一次晕倒在厨房里！”
小乔差点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原来你也有今天！
“我并不会太耽误工作的。”沈梦书认真地说。
她当然不想停止工作，但哪怕是看病也是要花钱的。
成年人就是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是她一个人这样。
“我们很担心你……不行吗？谁也不希望你这样伤害自己。”
伤害自己？
沈梦书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但看对面两个女人的反应，显然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了。
因为凤竹萧很温柔，现在这样的行为反而让她有点应激，沈梦书想，她近乎冷静的分析自己的情绪，但是用处并不太大。
店长和女儿相互对视，最后店长把小乔叫到外面，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她和沈梦书谈起自己的过去。
店长是个单亲妈妈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她是怎样成为一个单亲妈妈的呢？这是一个有点漫长的故事。
店长和她前夫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她们俩大学里就在一起，毕业之后顺理成章的牵手结婚。
仅仅过了两年时间，前夫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开始不着家，胡言乱语甚至，还能在他的身上看到别的痕迹，这让她感觉到既可怕又陌生。
那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了小乔。
“你们现在的女孩子可能不是很喜欢为母则刚这个词，但我确实是知道怀了小乔以后真正决定离婚这件事情……因为我的孩子不能生活在一个动荡的家庭里。”
从那一天开始，店长就在各种收集证据，然后花了很长时间才真的离了婚。
但离婚却不是这件事的高潮。这件事的高潮是店长的父母亲朋知道这件事后纷纷指责她，怨她不能忍，毁坏了一个家庭。
到了最后，只有小乔坚定的站在了她这一边。
虽然没有什么完全的感同身受，但她是理解沈梦书的。
她回到家，很快又和家里人闹翻了，咬着牙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出来做工，幸好遇到了比较好的老板，让她和女儿能一起，到现在也慢慢稳定下来。
“在刚刚知道自己怀孕那时候，我也很害怕，我看着人生的旷野，还没有决定好人生的方向，就已经被局限在那个地方，又决心要从牢笼走出，回到旷野里。”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遇到一点小事就哭天喊地的，但我在那无法理解的事情中理出了一条线，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店长鼓励她说：“你的情况怎么着也不会有我差了我当年和你一般大的时候还带着小乔这个拖油瓶呢。”
沈梦书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笑意。
如果小乔在这里肯定要吵起来了。
店长说的有点多了，她转头去后厨喝水，沈梦书没有坐在那里慢慢品味着店长的话，而是起身去了厕所。
她掐着喉咙，忍着自己的声音，又轻轻搜了搜喉咙，把衣领拉了上去，幸好冬天可以正大光明的穿着高领。
沈梦书在厕所里呆了十分钟就出来了，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什么时候才会好，也不能老是突然就去厕所吧。
于是表面上沈梦书还是一个正常人。
她上班，和店里的人聊天，下班，在无尽的白纸里找不到一句开场白。
沈梦书努力的维持一种正常的体面，但是身体并不听她的话，她的衰弱和苍白越来越明显，有时候简直像一个幽灵。
直到某一天，兰心第二次强闯进了她的家门，把沈梦书揪去看医生。
兰心把她送到医院，又带着她进去，让她单独询问医生。
“我就在门外。”她警告沈梦书：“你不要想着跑，知道吗？”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但是兰心一点也不在意。
沈梦书点点头，推开面前的人进去。
如果可以，谁也不想做一个病人……虽然沈梦书觉得自己的状态挺不错的，没有到影响生活的地步，只是每个人都在说她病了。
于是她和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医生给她填了几个表格，问她最近有什么大的变故。
得知她失恋之后，医生没有说什么，但是沈梦书看得出他的潜台词。
有很多人都经历过失恋，不过在失恋中能够把自己逼迫到这样？这得是有多恋爱脑啊？
“好吧，你喜欢那个男生，但你能告诉我他哪里好吗？”医生谨慎的说。
他哪里好……吗？
沈梦书实话实说：“他什么都挺好的，只是很恨我。”
医生沉默了。
过一会他问：“你喜欢上一个恨你的人？”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沈梦书讲了讲自己的故事——简直非常离谱，她和条件很好的男生相遇，对方一直撩她，她也很喜欢对方，但到最后一刻男方突然说很讨厌他，然后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医生听了半天。最后非常小心的问：“你这个男朋友，他给你送东西过吗？或者说手机上有收到过他的信息吗？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吧？”
不会是妄想症吧？
沈梦书当然明白，如果不是那件衣服兰心也看得到，所有人也都看得到，她也怀疑自己可能是有点问题，幻听幻视还幻想出来一个穿越的男二。
但是沈梦书很难把自己的聊天记录拿出来，她现在连手机都很不想带在身上，而是放在了兰心那儿。
医生停下笔，看起来语重心长的：“要么你去试一试转到精神科呢？”
沈梦书没有做这个选择，她选择又开始吃药：“你可以多想想你的心理。”
医生建议：“如果你很容易神话喜欢的人，也可以和朋友讨论一下，判断下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凤竹萧是个怎样的人呢？沈梦书是清楚的，或者说明白一些……凤竹萧的人物小传她这儿都有。
她知道他是被祝兰心家收养的孩子，自小便叫祝兰心姐姐，也很早就开了情窍，他温柔小意的照顾了祝兰心好几年，祝兰心却并不太在意。
祝霄的行为让两人在家族里各种传绯闻，但是祝兰心并不在意。
在祝霄在家里攻略那些老顽固的时候，祝兰心出门了一趟。
事情就这么凑巧，在家里的祝霄死也没想到，祝兰心一出去就和一个侠客不打不相识，很快便互生情愫。
祝霄好容易出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偷家了——但他没有选择和姐夫打一架，而是表现出了一个亲切弟弟的模样。
他表面顺从，叫着姐姐姐夫，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一个暗恋祝兰心的可爱弟弟。
而这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自己的计划，把姐夫设计抓走，又把来营救姐夫的祝兰心弄成了半瞎。
相当长一段时间，他把祝兰心囚禁在了山庄里，安排人告诉，被她识破之后，直接向她告白了。
祝兰心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祝霄只是弟弟！
她当然不会接受这种结果，却无可奈何的被监禁，只能每天都想着跑出去，好在祝兰心有勇有谋，不仅潜伏着恢复了自己的眼睛，还救出了丈夫。
祝霄因此发了很大疯，他立志要追杀那个男人到天涯海角，却被祝兰心拦住了，她对祝霄说，他们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也不会再原谅弟弟，两个人不要再见了。
凤竹萧最后怎么样了她没有明说，在故事的结局，沈梦书也有点儿举棋不定，她确认的只有祝霄不会爱和不理解爱，或许他因为太生气去做了魔头，她认真的想。
沈梦书现在是想不出什么好事情的，她的感情很复杂。
在几个月前，在引起这一切的那篇文刚刚完结的时候，在那场风波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问，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HE呢？
他的感情那么深沉，他愿意为了对方去做那么多的事情。
为什么他不行？
以前的沈梦书的结论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他不懂爱是什么。
现在她想，那是因为他和兰心并不相配，他和兰心需要的爱情方式是不一样的。
以前沈梦书只是粗略的想想，现在就清楚了很多——因为祝霄喜欢的是严实合缝的感情，他不可能接受兰心会太关注和帮助别人，比如她自己。
但是不接受不等同于不会喜欢，他会把不合他心意的兰心变成合他心意的，哪怕她会被切碎，因此痛苦。
这是一种粗暴的独占欲，兰心和祝兰心都并不需要，于是她们都不会爱上凤竹萧，两个人底层逻辑如此不同。
但是，她是作者。
她也可以这样写，写兰心被凤竹萧的感情打动，真的相信丈夫死了，然后他们就能够在祝霄构建地虚幻世界里做一对夫人半瞎的小夫妻。
但这样就太不尊重兰心了。
沈梦书想过来想过去，实在找不出一个能让他们都高兴的答案，只能委屈祝霄，因为他的爱是不合常理的。
这样看来，她对他真的很过分……以至于他做的一切都为了报复，她应得的。
凤竹萧已经做了回应，她似乎需要做个答复？
沈梦书迟迟无法动笔。
见过医生以后，沈梦书决定停药一段时间，靠自己扛过去。
她虽然经常吐，但自认为也还没有到影响生命的地步，也没有看到高楼和水池就想要跳下去，在这方面还是挺安全的。
听她这么说，小乔言简意赅的回答：“你住回来。”
沈梦书：“真的没有必要，我已经过了这样的时期。”
看楼就想跳，看河就想走，沈梦书小的时候才会这样，那时候的她脆弱的多，现在她知道这是一种病的表现。而她现在是没有这种症状的，可见还没有病到那个程度。
小乔说：“我看你真是病的不轻了，我等会就和兰心姐联系，让她把你的东西搬到我家来！”
她坚持说完，气焰又小了很多：“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的，我那个时候只是想……只是看了好多小说，我觉得现实中又怎么能没有这样的爱情故事呢？”
她看起来很痛苦，小乔还只是个初高中生，她本来就不该承担这样的责任。
沈梦书说：“这并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太好骗了，你一个孩子喜欢幻想在正常不过了。”
小乔继续捂着脸嘤嘤哭泣：“那，那你会来我家住的对不对？我想弥补我的过失……”
沈梦书当然不想，但是小乔的手已经从脸上放了下来，仅仅抓住了她的。
这孩子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可见刚刚只是干嚎，并没有真的觉得那么自责和难过，小乔说：“你会来我家住吧，你总不能去兰心姐那边，那边有男人！”
这一天小乔各种撒泼打滚，都没有动摇沈梦书的决心。
她的状况绝不算好也不算差，上次状态太差了，直接导致她在别人眼中的印象一落千丈。所以这一次她绝不能再被店长母女讨厌，因为她们也是帮助她的人。
这天早上，沈梦书看完了一片混乱的书，躺在床上，等待睡眠的到来。
五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她感觉自己太阳穴上的神经一跳一跳，但还算顺利的失去了意识。
沈梦书的梦很混乱，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是非常熟悉的声音，是妈妈。
面目模糊的“妈妈”蹲着看她，说道：“梦梦，梦梦，你是爸爸妈妈最重要的宝贝！”
沈梦书想，做什么鬼梦呢，她可是还有记忆呢，于是很快这个鬼妈妈就消失了，原地又出现了个鬼爸爸。
听着他说不知所谓的话，沈梦书在梦里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