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见故人面

岑溪下了火车,感受着北国冰天雪地带来的寒意,吹的她脚底冒冷风。
她忍不住用一只空着的手拉紧自己的衣襟,抬头向岑府大院的方向看。
早上人来人往,一个两个的横亘着,推搡着,几乎是没有下脚的地方。
来接孩子的,来接爹娘的,来接自己的丈夫的,来接自己的夫人的。
一个又一个的人摩拳擦掌,接踵而至,仿佛把这冰天雪地里的寒意,都忘在了脑后。
岑溪倒是有点羡慕。
火车站没人接她,就像几年前,她毅然决然离开家,要去国外留学时候一样。
但那时候,她满腹委屈,觉得自己的父亲背叛了自己的母亲。
现在嘛,倒是无所谓了。
她在外面留洋,中途听见最多的,就是她父亲又娶了谁家的小姐做姨太太。
她一开始还很愤怒,后来情绪麻木,现在嘛,倒是可以坦然接受了。
岑溪想着,自己的母亲付出了一辈子,却也不值得。
那位闺阁小姐,年纪轻轻就没了命,香消玉殒。
她父亲偶尔后悔,但却依然跟着姨娘们花天酒地,而不在意她的母亲。
他不在意她今天是否恼怒,明天是否又教训了哪个姨娘,后天又是否拈酸吃醋。
岑老爷,就好像是那从前在皇城之中,有个三妻四妾的皇宫贵族一般。
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主夫人,只知道自己的主夫人管着自己家中的中馈,顾着自己的爹娘老子,养着自己的女儿。
那些小妾,则需要陪他花天酒地,也就可以了。
所以,其实在不在意,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
而岑溪这一次终于学成归来,也想在这儿京中扎下脚跟。
她想去看看她父亲的八姨太呢。
顺便去侦探社报到。
这一路走走停停,艰难险阻之间,终于走上了马路。
岑溪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只报了一下去岑府之外,就再也没说过了任何话了。
那黄包车的拉车夫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用眼神将岑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看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以及长长的发圈,戴着一个贝雷帽的样子,是女子又不是女子。
但是,那贵气的模样,倒是让他想到了几年前,岑家离家出走,再没回来,不知道去往哪里的大小姐。
这么多年里经,常耳熟能详的那些话,大抵就是,岑家的女儿已经离经叛道到这种地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愿意面对。
所以到外漂泊,估计也已经死在外面了。
岑家的老爷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家的女儿到底如何。
所以,说着说着,又被新的八卦占据晚报头条。
岑家大小姐回府,家里没有人来迎接,只有她家的老管家。
而岑家的大小姐,是遗传了她父亲的冷心冷情,从不在意,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没先去见那个视她为离经叛道、终日板着脸的父亲,而是提着小小的皮箱,穿过岑家大宅层层叠叠、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
她的目的地,是西厢最僻静的那处院落——八姨太的居所。
父亲年近花甲新纳的这位姨太太,是前朝落魄亲王的幺女,一位真正的清朝格格,闺名唤作毓婉。
人人都说,八姨太毓婉空有倾国貌,却单纯得不谙世事,脑子空空如也,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精美瓷器。
八姨太在揽月阁,是很美妙的地方。
前朝的格格规矩多,想法自然也多。
但不知道为何,被岑老爷娶进府里做了姨太太。
八姨太她居然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是,她从来都只是待在揽月阁里,除非正常的社交和聚会。
否则,是不会在这府中前院儿露面的。
而她身上穿的衣服,依然是从前的那个未出阁之前穿的衣服。
是真是假也没人知道,只不过,她长得分外可爱。
管家把岑溪送到了揽月阁的门口,也就自行退去了。
岑溪则沿着这长廊慢慢往里去。
揽月阁是从前她母亲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岑溪一直愿意来的地方。
只是可惜,后来他父亲并不愿意踏足此地,物是人非,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有些许的凋零了。
没人打理的东西,自然败落的很快。
岑溪收回自己的思绪,慢慢往前走。
走到了一处厢房处,透过门缝,看见里面对着铜镜,正在梳妆的女孩儿。
那铜镜之中的女子,明媚皓齿,娇小的脸庞之上,是一双大大的眼睛。
那头发梳着的,依然是未出阁时候的发辫。
她身上穿着红色花朵的大金褂,而下面是一条半身裙。
脚上穿的那双鞋,即使看不见,但是也能从门口摆着的那双鞋子里,知道她并没有裹脚,也是一个好好的平常的姑娘。
不知为何,岑溪突然间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对上了镜子中笑意连连的眼睛。
“大小姐回来了?”毓婉透过西洋水银镜,看到了门口的身影,声音软糯,带着点吴侬软语的调子,能酥到人骨子里。
岑溪靠在门框上,没进去,目光却像有了实质,贪婪地描摹着镜中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她是探长,学过犯罪心理学,洞察人心是本能,可此刻,她只想沉醉在这份看似无害的美丽里。
“来看看姨娘。”岑溪开口,声音是克制的平静。
岑溪也没管屋子里的人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总之是无所谓的。
她的脸庞很是立体,有点西方人的模样。
她深邃的眼窝很漂亮,望向人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要吸人进入深潭的意味。
八姨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即刻败下阵来。
而岑溪乘胜追击,越发吊儿郎当。
“在西洋学了点新鲜手法,或许能帮姨娘描画描画这眉毛。”
她说着走上前,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弯细眉的瞬间,毓婉却恰好微微侧头。
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耳垂一触即分。
两人皆是一顿。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交织在弥漫着胭脂水粉味的暖融空气里,暧昧得令人窒息。
镜子里,两双眼睛终于毫无避讳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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