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七夕佳节,天宫不夜。仙界鹊桥盛会,漫天星辉璀璨,某女君手持赤金姻缘簿,腰间系一红绣球,球坠流苏摇曳,女君甚为爱之,抱之共赴佳期之约。
绣球坠地,流苏红线化一娇俏女娥,亭亭玉立,容貌灵秀,众仙皆奇之。
有放天灯于银河之上者,愿力化光,徐徐升空,与星辰共舞。
金童玉女穿梭其间,笑语喧哗,一扫天宫平日寂寥之象。
——《天庭异闻录·红娘》
红娘这行当,说到底也是要拼业绩的。
红夭夭是月老殿公认垫底的一位红线仙,众所周知,她飞升已整整三百年,可还没成功撮合过一对仙侣。
平心而论,她觉得自己不算笨,杏眼桃腮,一双总是漾着笑意的眸子,手缠两根系缘编月的红绳,摆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挺机灵的不是吗?可她的牵缘运就是背到家,为此月老真是操碎了心。
果不其然,趁着今日云海翻涌,仙鹤齐鸣,又把她召到姻缘殿前,进行一场语重心长的谈话。
月老大名月下老人,今年少说也有几千岁了,却依旧精神矍铄,银须飘飘,这大概是仙界神仙的基本修养。
他自认为从业资历深,眼光就格外挑剔,看谁都是没慧根、缺情窍,比如红夭夭这样的小仙缘,他就尤其看不上眼。
在他看来,她既没有上古红娘的沉稳,也没有新生代红线仙的灵气,悟性倒还将就,可偏偏生了张稚嫩的圆脸。
你见过哪个厉害的红娘长一张娃娃脸去说亲的么?
症结就在她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导致她从业这么久了,依旧无人问津,打月老接管姻缘殿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小仙,简直是他们红线办的耻辱。
月老郁闷地捋了捋胡须,胡子能捋顺,气捋不顺。仙界之耻红夭夭就站在他面前,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发髻绾得精致细心,红色丝带在两侧乖巧的垂坠,悠悠摇晃,看着就心塞。
他清清嗓子:“知道今年是什么年么?”
“知道,”红夭夭声音发颤,老实巴交回答,“考核年。”
考核年,全称为“红线仙绩效能力考核年”,百年一次,目的是为了检验在编红娘牵线搭桥的能力,将考生百年来促成仙侣的对数从高到低排行,会自动生成一个“最佳红线仙排行榜”,每百年清一次零,重新排行,但累积成绩将是将来晋升仙阶的重要依据。
比如月老作为姻缘殿主,他的战绩就堪称传奇,经他手绑定的神仙眷侣有……
一、二、三……总之多到数不清。
而红夭夭呢,打她飞升入职后,正式参与考核起,她已经稳坐了三届倒数班长,战绩也根本不用数,因为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零”。
眼看又是一个考核年,差生红夭夭过去九十九年里都在摸鱼划水,一对仙侣也没促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垫底的宝座还得是她的。
这般光景,堪堪是仙途无望,怎不叫人发愁?
月老从她泫然欲泣的神色来看,不似作假,觉得她倒还算是有救,便拍着她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说:“夭夭,手段嫩不是你的错,可你不能再继续混日子了,你看现在已经七月份,眼看就到年底了,上一次考核,你就严重拉低了我们整个姻缘殿的平均分,隔壁财神殿到现在都在看我们笑话。本座问你,今年你是怎么个打算?”
红夭夭未语泪先流。
仙界,三十六天分上下,上层住大神,下层居散仙,中间各类小仙府星罗棋布,因为关系复杂,暂且不提。
姻缘殿、财神殿同属天庭部门,本是同根生,奈何是竞品,虽然同在天庭办公,却是暗中较劲,互别苗头,直到近些年来,才因为“姻缘财路事业”业务有了些合作,但真正能携手完成的,也不多,你看看两殿每年的联谊会就知道了。
总而言之,这两部门关系微妙,经常发生口角,连带着二位殿主也开始较劲。
月下老人,财神爷玄坛真君,从还没当上殿主起就互相别苗头,比赛谁的香火更旺,谁促成的好事更多,几千年来,双方各有胜负,算是持平。
这么一来,他们心里反而更不服气了,都想着要压对方一头。
因此,当他们当上殿主后,这压力就落到了下属们的头上,排行榜上姻缘殿、财神殿谁的成绩更好,榜首的位置是哪边的人,谁就赢了。
在红夭夭还未飞升时,姻缘殿的成绩还算不错,有几次小胜了财神殿,可红夭夭开始参与考核后,情势就急转直下。
她以一己之力拉垮了整个姻缘殿的分数,就算姻缘殿上榜人数多,可有她牢牢占着榜尾不放,月老就永远在玄坛真君面前挺不直腰杆,姻缘殿就此成了反面教材。
所以说,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而是月老与财神的战斗,是姻缘殿与财神殿的战斗。
月老问起她的打算,其实就是在问她的觉悟。
因此红夭夭握紧拳头,一脸悲壮:“为我姻缘殿,死不足惜!”
“好!”月老抚掌称赞,“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那么你便收拾法器,即刻下凡吧。”
“啊?”
红夭夭的杏眼瞪得溜圆,熟练地跪下,抱住他大腿,痛哭流涕。
“月老大人,您不要赶我下凡呀!凡事好商量呀!”
月老不为所动。
“不下凡怎么行?这百年来,你促成一对仙侣了么?”
“我……”红夭夭吸一吸鼻子,“我努力了呀。”
“你努力?”
月老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你的努力就是,绕着南天门转了一圈,红线没牵成,仙果倒摘回来不少!”
提起这事他就来气,都说红娘要主动出击,可她倒好,几乎把天庭适龄未婚神仙都骚扰了个遍,但牵线搭桥又是个技术活,经常需要精准匹配,导致现在天庭的仙君仙子们,一见到她拿着姻缘簿过来,就嫌尴尬,躲出去老远。
红夭夭还想在天庭促成仙侣?
不可能,那是想都别想的事。
他动动腿,甩开挂在他腿上的人,铁面无私地宣布:“没得商量,不出外勤你还想有业绩?你马上给我下凡!还剩不到半年的时间,至少给我促成一对回来,知道了么?”
“可是,”红夭夭仰起圆脸,据她狡辩,人界现在都不是人人都要求姻缘的,求财的倒是范围广大,上至八十老人,下至三岁小儿。有钱能使鬼推磨,财神部人人爱之,不是理所当然的莫?
此话一出,月老立马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夭夭,你这么想可就太让我失望了!你还想不想当红线仙了?当心我评末时扣你分啊!”
“不要啊!”红夭夭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月老大人,我泡的桃花醉还没到时辰。”
月老举起龙头拐:“你去不去?”
“去,去。”
红夭夭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月老大人切莫动怒,夭夭保证完成任务。”
就这样,红夭夭打包了几件法器,又往袖里塞了昨天没吃完的一包桂花糖,在姻缘殿同僚的热烈欢送,隔壁财神殿仙官们的窃窃偷笑之下,愁云惨雾地下了凡。
她总觉得,她这一去会不会就回不来了呀?可没有别的办法了呀!
她泪眼朦胧回头看了一眼,天界飘起了七彩霞雨,东边一道彩虹桥,西边洒落星星点点的金辉,几只仙鹤翩跹,似乎在为她送行。
只怕人世间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景色了。
就冲姻缘殿的好景,她也得把任务完成速速回来。她告别了熟悉的姻缘殿,又再三拜托了姐妹记得帮她收好那坛桃花醉,扛起她的小包袱,哼起小调,踏上了她为人间痴男怨女牵线搭桥的道路。
长长的登仙路上,回荡着她魔音绕耳五音不全的歌声。
“天道姻缘我掌中牵~”
“仙凡红线我来编~”
“若是良缘终相见~”
“管叫鸳鸯不羡仙~哎嘿不羡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