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百年,红夭夭在月老殿的业绩榜上,可谓“雷打不动,稳如磐石”——当然,是垫底的那一块。
她没什么大志向,与寻常小仙并无二致,甚至更为懒散些。最爱蜷在自己那一方小小的仙府里,门前种几株懒洋洋的仙草,檐下挂一串风吹过便叮咚响的琉璃铃。
若说有什么能牵动她的心神,那便是四方仙府送来的各色点心与琼浆。她品得出瑶池蟠桃糕的绵软,尝得来广寒宫桂花酿的清冽,一双笑眼常常眯成缝,只为灶君新研的一道佳肴。
至于业绩?啊,那是什么,能吃吗?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凡间的山寨竟然如此彪悍,也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靠着自己特制的“姻缘糕点”保住小命。
被押回礼劫岭的第二天,红夭夭抱着“做不好就得魂归天命”的觉悟,做出了她仙生最精致的一盒桃花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捧给了坐在虎皮大椅上的月宸帮主。
而月宸尝过之后,只淡淡瞥她一眼,丢下一句:“明日再做。”
这就意味着——她明天还能活着。
红夭夭大松一口气,软着腿谢恩。
月宸忽然问:“手抖什么?”
“柴、柴房有老鼠……我,我怕。”
红夭夭声音发颤,生怕下一句就是“既然怕,那以后不必怕了”,然后对方弹指间就送她归西。
可月宸没这么说,反而叫人给她换间房,就挨着自己主屋。
红夭夭内心哀嚎:这还不如柴房!跑都没法跑!
就这般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红夭夭先受不了了。
她饿,非常饿。
虽说她是仙体,可下了凡就得守人间规矩,仙力被封七八成,饿极了照样头晕眼花。
她每天给月宸做点心,自己也偷偷留一点,可连吃几天甜食,腻得她眼冒金星。
作为一名讲究仙生的红线仙,红夭夭绝不肯委屈自己的舌头——既然吃腻了甜的,她就是饿晕,也绝不再碰一口桃花酥!
这天她是饿醒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终于忍不住,想给自己煮碗姻缘面。
之所以是面,是因为她梦到了面。
是,她又做梦了,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她站在一片云台上,远处星河缭绕,却映不出她的影子。
至于神仙到底会不会做梦,红夭夭也不清楚,她在天上三百年,睡的都是灵石榻,从不做梦,也没听别的仙友提过。
她想着回去要问问月老,神仙到底有没有梦。
——当然,前提是她能回得去。
知道是梦,红夭夭也不急,静看云深处走来两人。
正是她上次梦里的那位白衣仙子和一个矮她半头的小仙童。
仙子没什么变化,依旧一身墨袍,神情清冷。
红夭夭觉得,她其实很美,若肯笑一笑,融了眉间那抹霜雪,定然更美。
小仙童却变了许多。
虽仍瘦弱,但换了衣裳,不再是那件拖地破破烂烂的衣服,虽颜色不出彩,却也合身许多。
红夭夭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件外袍改的,可惜改的人手艺差强人意,说是仙衣,更像块缝歪了的布。
可即便穿着这样的“布”,小仙童也十分出挑,脸蛋白净,眼眸清亮。
最惹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竟是罕见的凤眸,薄薄眼皮,眼尾微扬,瞳光流转间似有星河流转。
这要是长大了,怕是多少仙要为她断了红线。
白衣仙子步履很快,小仙童努力跟着,直到落下一大截,眼看追不上了,才踉跄着喊:“仙上……”
红夭夭这才晓得,原来她在自己梦里能说话呢。
走在前面的仙子脚步一滞,眼中掠过红夭夭看不懂的情绪。
似是……怜惜?
未等她细看,白衣仙子已闪身至小仙童面前。
小仙童吓了一跳,而她俯身,神色严肃地告诫:“以后,莫称我仙上。你乃九天云鸾,身负上古灵血,你、我,皆非凡俗。记住,似你我这般,绝不可轻易俯首。”
“您也是云鸾么?”
小仙童好奇地问。
“我?”
白衣仙子笑了,却不是红夭夭想见的笑,而略带嘲意,笑时眉目依旧冷澈,如覆寒霜。
“不,我非云鸾。云鸾一族早已式微,如今世间,大抵只剩你。”
小仙童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又问:“那我该如何称呼您?”
这问题让白衣仙子微微一怔,红夭夭在她脸上看到了类似那日月宸的神情——似乎极不习惯被人问及名讳。
片刻,她才淡声道:“吾名御恒。”
“那我叫什么?”
“小家伙。”
红夭夭忍不住笑,这算什么名字?
定是她懒得想,随口敷衍。
小仙童却认真点头。
红夭夭不愿叫她“小家伙”,只在心中称她“小云鸾”。
御恒已转身走向云台边,只袖风一拂,便有几缕银丝般的细面从云中抽出,落进她手中玉碗。
红夭夭明白了——她要煮面。
可看手法,御恒的厨艺实在糟糕。她既不调味,也不控火,直接引雷火煮面,火势汹汹,红夭夭光看一眼就知道要糊。
果不其然,煮出来的面焦黑成团,看不出半分“面”该有的莹润。
御恒拿起筷子尝了尝,眉头蹙起,似乎自己也觉得难以下咽,转头看了眼巴巴望着她的小云鸾,将碗推了过去。
小云鸾吃了一口,顿时小脸皱成一团,“噗”地吐了出来。
……
红夭夭是被自己的笑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月宸隔壁的厢房里,窗外天光微亮,鸟鸣清脆。
想起梦中小云鸾吐面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笑着笑着,她忽然一愣——
御恒,月宸。
云鸾,凡间山寨。
月老说过,人不可能几次三番的梦到同一种梦,若是梦到,必有渊源。
难道……御恒就是月宸?那小云鸾……
红夭夭不敢再想,匆匆起身,决定今日不做点心了,改做一碗真正的“姻缘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