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蹑手蹑脚溜进厨房,凭着记忆,和面、揉团、拉丝,又取来院中晨露为汤,以桃花瓣提鲜,最后撒上一把细碎的金桂。
面成之时,香气袅袅,竟引来了早起的月宸。
她悄无声息地倚在门边,眸色深深地看着红夭夭忙碌的背影。
“今日怎么不做点心?”
红夭夭吓了一跳,转身时险些打翻面碗。
月宸伸手虚扶,碗盏稳稳落回案上。
“我、我做了面……”红夭夭心跳如鼓,小心翼翼将面碗推过去,“仙君不妨尝尝?”
月宸目光落在面上,银丝如缕,汤色清透,金桂浮沉其间,似星子落凡尘。
她拿起竹筷,慢条斯理地尝了一口。
动作忽然顿住。
红夭夭紧张得手心冒汗:“可是……不合口味?”
月宸抬眸看她,眼中似有云涛翻涌,又很快归于平静。
“这面,”她声音依旧清冷,却缓了几分,“从何处学来?”
红夭夭不敢说梦境,只含糊道:“自己瞎琢磨的……”
月宸又吃了几口,才放下筷子,忽然问:
“你可知,云鸾一族最喜何种食物?”
红夭夭茫然摇头。
“是露水金桂面。”
“上古时期,云鸾临世,非此面不食。”
她目光落在红夭夭脸上,像是审视。
“你一个红线小仙,如何会做这等失传已久的仙膳?”
红夭夭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答不出。
窗外晨光熹微,落在月宸肩头,衣袍染金,如梦似幻。
红夭夭忽然觉得,她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位“绑匪帮主”。
若御恒真是月宸,那梦中那位小云鸾……
如今又在何方?
*
礼劫岭虽然听上去很吓人,仿佛整座山都堆满了抢来的聘礼、终日红绸飘舞,但其实这都是外界的谣传。
这地方虽不是什么仙家福地、桃源胜境,但也山清水秀,溪流绕翠峰,喜鹊叽喳叫,若不是每天面临业绩考核的压力,倒也不失为一个散心郊游的好去处。
就在红夭夭出发去溪边的路上,她遇到了土匪甲一帮山匪,便停下来打招呼:“嗨,真巧,今天的业绩怎么样?达到要求了吗?”
“还没呢。”
土匪乙热情地回答了她,又反过来问红夭夭:“仙姑要去哪里,吃了吗?”
“也还没呢,正打算去溪边,采些仙草来做羹。”
红夭夭向他展示手里的玉瓶和药锄。
土匪乙点点头,捂着腮帮子直皱眉头:“我们昨天就吃的喜饼,不好吃,放太久了,硬得把我牙硌碎一颗。”
“放太久返潮了吧?要不就是太阳晒过头了,保存点心是很讲究方法的。”
红夭夭真诚地给他提建议,“你们可以在储藏前,用红纸包好,再放进檀木盒里,这样能防潮留香。”
“真的吗?”
土匪乙显得很高兴:“谢谢你,小红娘,今晚我们就试试,你要不要来一起吃?”
“多谢多谢,这大可不必。”
红夭夭忙不迭地拒绝了。
不像他们这些山匪,她可是正经备案的红线仙。
别说是私吞喜饼了,就是牵线时不小心收凡人一束花,都算违规操作,月老会被天庭请去“喝茶”,视情节轻重,对涉案红线仙作出处罚。
如果只收一束花还好,凡人不过破点小财,违规红线仙也不过被训几句、扣几个月俸禄;如果直接牵线牵出纠纷闹上天庭,那后果就严重了,直接送上诛仙台审一审,业绩清零打回原形。
因此每次月老从天庭开完会回来,都会召集全殿,强调一遍《红线仙职业道德规范》。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收取凡人任何财物。
红夭夭下凡时,还有幸受到了他的单独叮嘱:出门在外,好好牵线,千万别一时糊涂,收了谁的礼,否则也不用回月老殿了,直接去财神殿报道算了。
红夭夭将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是一针一线也不敢拿,更别提去蹭吃蹭喝了。
土匪乙因为跟她说话,一下落下了队伍,带队的土匪甲回头就喊:“小乙,干嘛呢?快跟上!”
“就来!”
土匪乙吼了回去,又扭头冲红夭夭说:“小红娘,我先走了。”
红夭夭好奇地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呢?”
“下山‘迎亲’,据山脚蹲点的兄弟来报,有送聘队伍要打我们这儿过。”
哦,上门送业绩的来了。
红夭夭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得悲从中来,为那过路的媒人默哀三秒。
土匪乙忽然记起了什么,跑到一半停下来,一脸警惕地盯着她。
“你不会又想着逃跑吧?”
红夭夭脸一垮。
她倒是想,可跑得掉吗?
这半个月里,她不是没试过溜走,可每次都是溜到半路,就“巧遇”了出来巡山的月宸帮主。
她跑得最远的一次,都能望见山下那棵系满红绸的月老树了,可还不等她露出喜悦的笑容,月宸就坐在树杈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了。
“放心吧,”红夭夭惆怅地叹了口气,“有你家帮主在,我跑不了。”
土匪乙一琢磨也是,帮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兴高采烈地向红夭夭告了别,小跑着跟上了大队伍。
和土匪乙分手后,红夭夭去了溪边。
她挽好衣袖和裤腿,脱了绣鞋,不出一炷香工夫,就从溪边采了一篮鲜嫩的仙草和灵芝。
然后她上了岸,利落地洗净仙草,取出随身携带的小丹炉,又以晨露为汤,加入仙草灵芝,开始炼制仙羹。
最后她捡了些干柴回来,在溪岸边生起了文火。
对于下厨,红夭夭有一套自己的心得,这是她三百年仙厨生涯总结出来的——最美味的仙膳,往往要用最质朴的方式烹调。
身为一个仙子,就算仙力被封,生火的小法术还是有的,她自然可以指尖一搓,就唤出一簇三昧真火。
但这样的火,往往控制不好温度,不是半生不熟,就是药性尽失,就算火候刚好,熬出来的羹也缺了文火特有的温润,失了灵魂。
因此在烹饪时,红夭夭坚持亲力亲为,像个凡人一样生火熬羹。
随着文火的慢炖,羹香渐渐飘散出来,红夭夭轻轻搅拌,仙草与灵芝在金露中缓缓舒展,散发出莹莹光华。
啊,终于可以吃了。
红夭夭的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仿佛它自己知道,即将有美味来慰藉它了。
红夭夭将玉碗举到唇边,满足地深吸一口香气,刚要张嘴品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清冷中带着几分困惑。
“这是什么?”
红夭夭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今天日头极烈,在这样的天气里,月宸通常不爱出门。
她讨厌烈日,晒太阳让她心情烦躁,心情一烦躁,她就想……找人牵红线。
所以在她这里,牵线是必须的,因为天不可能不出太阳,她也不可能不牵线。
今日她还一桩媒没说成,因为她懒得出门,底下那些山匪知道她的脾气,一定会绑好了人,来等她牵线,但月宸等不住了。
她现在心情十分不好,必须要靠促成姻缘来舒缓一下。
月宸靠在虎皮椅上,支着额头望着洞顶出神。
她的洞府很阴凉,光线昏暗,但以她的眼力,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一切。
洞顶上什么也没有,她屈指一弹,几缕红绸便从梁上垂落,无风自动,绸上绣着金色的鸳鸯戏水图。
月宸开始思索着要给谁牵线。
首先这人不能太远,因为天气太热,她一步也懒得动弹。
这样一来,她就想起了隔壁那个小红娘。
按她以往的看法,小红娘牵不牵都无所谓,牵也行,不牵也行,她做的点心还不错,可以留着。
但今天就不得不牵了,谁让她离自己最近,而且连吃了半个月的桃花酥,其实月宸也有些腻了。
想清楚这一点,她就准备起身去找红夭夭说媒了,谁知走到隔壁一瞧,人不见了。
月宸一点也不急,因为她能感应到,红夭夭就在这山上,这样一来,她又不想给她牵线了,因为她不再是离她最近的人。
月宸焦躁起来,寻找着下一个要说媒的目标。
这时候,风中飘来了一丝诱人的香气。
她轻轻嗅了嗅,顺着这香味,一路找到了溪边,红夭夭赤着白生生的脚,那香味正是从她手中的玉碗传来的。
“这是仙草羹。”
红夭夭哭丧着脸回答她,头顶有一绺呆毛,在风中倔强地翘着,晃来晃去。
月宸问:“好吃吗?”
“我……我也不知道。”
她看上去快要哭了,为什么?月宸不解,难道她长得很凶吗?
“要不,帮主您尝尝?”
一碗仙羹递到了她面前,羹汤晶莹剔透,仙草与灵芝在其中舒展,散发着诱人的灵香。
月宸接过来尝了尝,清甜顿时在舌尖绽放,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药香,与点心的甜味截然不同。
味道不错,是自己喜欢的。
不出片刻,她就将羹吃得干干净净,并且决定不给小红娘牵线了——至少等她吃腻了仙羹再说。
她将空碗递回去,理直气壮地下了要求。
“下次我还要吃这个。”